许星程今天起得稍迟,都怪昨夜在会所玩得太疯了。罗浮生那个疯子,喝起威士忌来都用海碗,喝完了还一头往游泳池里扎,吵着要和他比憋气。当时都在兴头上,没人拦着,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后怕。他以前在巴黎13区医院实习的时候,见过太多因为喝醉而出意外的醉汉。
他昨夜喝得太醉,林启凯没敢把他送回许宅,就宿在了罗浮生在美高美的专用套房。两个醉汉胸贴着胸,脸贴着脸睡了一夜。
许星程醒来时,罗浮生还缩在一边睡得正酣。许星程一边慢慢回忆昨晚断片的记忆,一边打量着躺在身侧的人。罗浮生赤裸上身,胸口和背上都有不少陈年疤痕。即使在睡着时,全身的肌肉也绷得铁紧,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不得不提的是,他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哥们儿,一到睡觉的时候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弓着背将自己缩成一团。从医学角度来说,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呵,堂堂洪帮少当家罗浮生没有安全感,这话说出去谁信?
许星程一动,罗浮生就醒了,手本能地伸到枕头底下,眼睛露出一秒的迷茫,眼神里的无措柔化了他平日里的煞气。许星程心头一软,摸了一把他的下巴:“美人,醒了啊。”
“你怎么在我床上?”他很配合地给了一个无辜少女常提的问题。
“好问题。大概是你昨晚抱着我不撒手,仲景大哥没办法就把我送上你的床了。”许星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扯犊子,”罗浮生把手从枕头下抽出来,“那你太没警觉性了。我的女人都知道规矩,在我睡醒之前要麻溜滚蛋,不然我一个没睡醒可能就崩了谁。”
罗浮生的枕头下是有一把枪的,露出一截黢黑的枪管有些渗人。许星程嗔怪道:“至于吗?敢情还有人敢刺杀你不成?”
“每天。”罗浮生懒懒地随口答道。
许星程一愣,知道他所言不虚,昨天的事就是个最好的例证。许星程突然没了开玩笑的心情,把被子一掀去看他腿上的伤口。
迷迷糊糊又要睡去的罗浮生感觉到腿上一阵冷风,嘟哝了一声:“你干嘛?”
“别动。”许星程按住他的伤腿,果然血都渗到绷带外了。经过一晚上,崩裂的伤口又结了一层血痂。
罗浮生只感觉到小腿上凉凉的,还夹杂着一点痛痒,很奇异又很舒服的感觉。他没了睡意,抬眼看向许星程。
许星程不知从哪里翻出他房里的医药箱,正在给他重新上药。这家伙做事的时候会戴上那副金丝眼镜,罗浮生有些看不习惯。因为许星程生了一对极漂亮的眼睛,他一看着你,你就能感受到那双眼里的真诚,不由心生好感。罗浮生当然搞不懂什么人格魅力那一套,于他而言,这只是一种对美好事物天然的保护感。
“你要是女儿身,老子真想娶了你。”
“我要是女儿身,绝不会嫁了你。”许星程习惯性地抬杠,药也上完了。
罗浮生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头下。不知怎的,许星程的话让他想起昨晚台上那个女娇娥,那样的绝唱,确实让他听完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但既然还活着,那么以后就有的是机会日日听,时时听。这么想着,他竟生出了一丝期盼。
许星程哪知道他的心思?起身洗漱完,他打开罗浮生的衣柜,里面是清一色的布衣,长衫,短打,黑的黑的黑的……
许星程翻遍偌大的衣柜,忍无可忍:“喂,你就没有一件西装吗?”
“你有看过穿西装去砍人的吗?”
“……起码有件别的颜色也好。”
“黑色耐脏。”
许星程深感他们俩的思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挣扎了一下还是穿上了自己昨天的西装。他摸到西装口袋里的吊坠,才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做。
慈爱医院里,天婴正仔细地用湿毛巾给九岁红擦着额头,九岁红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天婴惊喜地喊道:“爹!您醒了!”
九岁红嚅动了一下嘴唇,正打算开口,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见到是马老板进来,九岁红挣扎着要下床来。段天赐赶紧和天婴一起扶住他。
九岁红颤颤巍巍地站住,咳咳喘喘,对着马老板作揖请罪:“马老板,对不住!我这个班主没有尽好责任,大家期待的开门红没做成,我对不住票友,更对不住您的信任!还请您多担待,再给我和段家班一个机会。我这几日一定养好身子,重新登台演出!这几日的损失,我一定会负责,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能让您再受损失了!”
马老板笑着开口:“段老板您这是哪里话?即便只有半曲,戏友们都知九岁红是名不虚传,何况您还有位青出于蓝的徒弟。咱们戏院的戏啊,还得您的班子唱。”
九岁红听得出来,马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天婴身上。
果然,不等他接话,马老板立刻提出:“隆福的戏,以后就由天婴唱吧!只要天婴和段家班愿意留在隆福,昨晚戏院所有损失都一笔勾销。”
九岁红有些惊讶地看向天婴,虽说她昨夜那一亮嗓惊为天人,但昨晚在场的人寥寥无几,竟把名声打响了?
“班主您还不知道吧?昨天虽然你们在我这惹了点乱子,可你们戏班的名号却在上海滩传开了。这不,买戏票的人爆满啊,以后除了晚场,每天下午再加演一场,这些观众可都是冲着天婴来的。这一乱乱得好啊,越乱越显出了这小妮子的稳,小小年纪,就这么能震场,临危不惧,唱腔不俗,假以时日,必能成角儿!”马老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这洪帮少当家亲誉的一个好字,不出半日就已传遍了整个上海滩票友圈,他当然要想尽办法留住这个金钵钵。
九岁红有些惊喜地看向天婴,但嘴上仍谦虚:“不敢当,不敢当,天婴年纪小,这么大的赞誉,她是担不起的。”
“哪里的话!来到大上海,求得便是这么个一夜成名的机会。天婴运气好,又有实力,她应得的。更何况洪帮少当家都说好,那岂能有不好的道理?”
天婴听到罗浮生的名号,皱了皱眉。
送走马老板,九岁红重坐回病床上,皱眉想了想,又看看天婴,笑了:“我女儿有出息呀!”
九岁红招手让儿子也过来:“昨晚是个意外。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天婴在上海滩的名号,也算传出去了。天婴,你一定要好好唱,要定心多练功,万万不可辜负这好天分。我看这世道也变了,谁说女子不如男?什么传男不传女,你俩凭本事说话,将来我这班主的位子,可是要传给当得起的人的!”
天婴有些惊讶,看向段天赐,怕他多想。
如果说人一出生就拿着三六九等的号牌,那天婴领到的就是张末号牌。戏子从来都是被称作下九流的行当,她还是梨园里下三等的女戏子。这些年若不是仗着哥哥和父亲的庇佑,这个社会哪有她的容身之所。她这次能一炮走红已是意外之喜,若再从哥哥手里把段家班给抢过来,就太对不住哥哥了。
段天赐听见爹爹突来的嘱托也一愣,见天婴看他,才附和一笑,表示并不在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