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没有秘密,洪澜还在林启凯车上就听从隆福剧院里逃出来的人说了罗浮生遇险的消息。她马上下车,冲进一家百货大楼借电话,摇了个电话回家:“罗诚,快!带上兄弟去隆福戏院,浮生哥跟青帮的人打起来了,快去帮浮生哥。”
罗诚一听说,马上紧张起来,喊了人就要走。洪澜担心罗浮生,就跟林启凯说了一声:“林大哥,我不放心,我也去看看。”
林启凯拦住她:“澜澜,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我去就行了,先让司机送你回家。”
洪澜甩开他的手:“我是洪帮大小姐,谁敢对我怎么样!”
林启凯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全名:“洪澜!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正是冲着洪帮来的,而你是比浮生更大的鱼。你去了,他还要分心保护你。放心吧,浮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以为‘玉阎罗'白叫的?”
洪澜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不再争辩,只小声嘟囔:“那是道上的人给他的一个称呼罢了。”
“我可听说五年前,你爸在松江的那个码头,就是浮生一个人,一把刀,对着百十来号人,一个晚上拿下来的。那一战,他帮你爸夺下了最后一个外姓码头,让洪家独占上海滩所有码头,才得了这个‘玉阎罗'称号。”
洪澜眼神一黯。林启凯所言不虚,但盛名背后,只有她见过他浑身浴血、骨断肉裂、躺在病床上两个月下不来的样子。
那成名一战,成的是名,赌的是命。
戏院里,接连三声枪响,震住了全场。
“全都不要动!”许星程领着一列整齐划一的警察赶到隆福戏院,紧跟在后面的是罗诚带来的洪帮兄弟和林启凯叫来的特科的人。一时间,偌大的剧院竟被各色人挤满。
往日里这些人绝不会同时出现,所以他们现在也只当对方不存在,各奉其主,各行其事。
胡奇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抱头蹲下直呼饶命。
林启凯见局势稳定下来,叫特科的人先走。又让警局的人把生事的小混混都带去警局,只剩下一个胡奇交给了罗诚。
罗浮生没有过问怎么处置胡奇,总之不外乎变成海里的鱼食或是大洋彼岸的奴隶。没人会和你理论这也是一条人命,他们都习惯了。
见罗浮生浑身是血,许星程连忙上前扶住他:“没事吧?”
“没事。大多不是我的血。”罗浮生脱下染血的外套丢在一边。
林启凯见他身上伤口虽多,但都是皮肉伤,不算严重,只有裤管上那一刀割得好像挺深,就劝他赶紧去医院治疗。
罗浮生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得去会会一个人。”
“谁?”
“救命恩人。”许星程意会到是那个戏子。
罗浮生勾着许星程的脖子:“走,陪哥们儿去会会‘女周瑜’。”
后台的天婴穿着水衣和水裤,脸上的妆还来不及卸,正和段天赐以及师兄弟们陪伴在躺倒的九岁红面前。
罗浮生进来时,正好撞到准备去外边看看情况的天婴。她愣了一下,但并未搭理他。既然他已无事,那证明外面已经太平。
天婴看爹已经失去了意识,拉起他的手,眼眶红红的:“咱们现在就抬师父去最近的医院吧。”
罗浮生拦住她的去路:“小周瑜,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好狗不挡道。让让,我要送我爹去医院。”天婴格开挡在面前的罗浮生。
她一开口,罗浮生就觉得这口气很熟悉,再看见她脖子上那枚流光溢彩的星型吊坠,马上认出了她是谁:“原来是你个包子小贼。”
“你倒打一耙!”他不提倒罢了,提起来她心中无名火就要蹿到头上,但想到父亲的病情耽搁不起,她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人命关天,求你让开好吗?”
罗浮生杵在出口处不动,他身量极高,往那一站就挡住大半个出口:“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十里路。你们两条腿跑过去,等跑到,人也没了。”
“你!不许你咒我爹!”天婴气得面红耳赤,但拿不准罗浮生说的是不是实话,不敢轻举妄动。
许星程在两人争吵间,已经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看九岁红的情况,并给他做了简单的救治。九岁红悠悠转醒,面上渐渐有了血色。
“爹!师父!”大伙赶紧围了上去。
“你是大夫?”天婴看着许星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爹到底是怎么了?情况严不严重?”
“我是西医不是中医,不会望闻问切那一套。老先生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到医院做了具体检查才能确定,我初步判断也许是心漏。如果是的话,以后可就要好生照养着,不能再这么累着吓着了。他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要送去医院安顿。”许星程和天婴说话时有着医者天生的温柔和耐心,比起旁边那个“罗刹鬼”,天婴觉得他简直是天使。难怪红毛鬼们都把大夫叫做白衣天使。
众人架着九岁红一起出门,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几乎寸步难行。
罗浮生提出要开车相送,天婴一口拒绝了。这个人命格里怕是带了煞气,靠太近会被克死。既然爹爹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师兄弟几个轮流背着爹到医院也是可以的。
罗浮生从没被女人这么驳过面子,况且现在自己还负着伤,想要报恩,却被当成狼心狗肺。他面色铁青,下不来台。
许星程有心替天婴解围,也替罗浮生找个台阶下。他瞥见戏院门口停着辆没人的黄包车,便主动拉起车:“我送你和你爹去医院,其他兄弟慢些来。医院的路你们都没我熟,人命关天,别再耽误了。”
天婴看爹爹越来越虚弱,心中不忍,同意了许星程的提议。她将爹扶进黄包车里,自己也坐上去,轻声说道:“麻烦了。”
罗浮生有些担心,许二少何时做过这样的活计:“谧竹,你行吗?”
许星程将白色西装外套脱下丢给罗浮生:“你坐车,我跑步。咱们在医院见,比比看这次谁脚程快。”
罗浮生嘁了一声,终究还是不放心,嘱咐罗诚在后头跟着。
许星程拉起车就冲进雨中。段天赐和师兄弟们也跟着跑了出去。
许星程拉着黄包车飞奔,后座的天婴护着九岁红,不时看着前面那个男人的背影。虽然被风雨打湿,但他并不强壮的背影,却让她感觉无比温暖。
天婴脸上的妆被雨水冲刷得不再清晰,花花绿绿显得有些好笑。得亏她现在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否则怕是没脸见人的。
黄包车赶到医院门口,两人手忙脚乱地扶着九岁红下车。
混乱中,天婴脖子上的吊坠被不小心扯掉,落在黄包车内,她却没发现。
两人送九岁红进了急诊室后,就在门外等候。
天婴见眼前男人满头汗水混着雨水,却掩盖不了清俊之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腹有诗书气自华。此人便是这样的君子,可以看出他出身良好,但并不高傲,更不会仗势欺人;愿意对碰到困难的人伸出援手,也从不让人为难,和他那个好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谢你。”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星程,字谧竹。静谧的谧,竹子的竹。”
“静谧的谧?”天婴轻声嘟囔了一句。她读的书并不多,识的那些字都是从戏文上来的,这个字对她来说太生僻。
许星程执起她的手,以指为笔,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谧”字。
天婴看得很认真,并未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她数不清这个字到底有几笔,只觉得写出来的形态十分好看:“好复杂呀!你好,我叫段天婴。”
二人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彼此的距离太近,却并不想马上移开,就这么对视着。突然,许星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婴忙问:“怎么了?”
“对不起,你的妆花了。”
天婴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卸妆,雨水一淋现在一定丑极了。这令她懊恼不已,转过身子面向墙,不知如何是好。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许星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素色的丝质手帕,开始帮她擦拭脸上残余的颜料,手法温柔体贴。
天婴的脸倏地涨得通红,一把夺过手帕,退后了几步:“我自己来,谢谢。”
卸了妆,天婴露出本来面目。她的五官精致,皮肤在湿漉漉的黑发下更显白皙,薄薄的两片唇轻抿在一起,泄露出主人现在的紧张。许星程仔细地端详着天婴,满眼遮不住的喜欢都跑了出来。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天婴和许星程即刻迎了上去,“病人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你们可以办理入院手续了。这是病历本,待会儿家属到我办公室详谈。”
此时,罗诚带着两个小弟跑进来,对许星程说道:“许少爷,他们都在希尔顿会所等您了,您这边可以走了吗?”
“会所?浮生怎么不来医院包扎一下?”
“少当家说都是小伤不碍事,他为您准备了许久的归国派对就在希尔顿会所。他说不能为了这点小插曲耽搁了。”
“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许星程嘴上虽然抱怨着,心里却感动着浮生对他的心意,他看看天婴,说道,“那……这边段老先生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天婴点头,流露出一丝不舍:“那……再见。”
许星程跟着罗诚离开。出门时,却意外看到了落在黄包车上的吊坠在雨水里耀耀生辉。他拿起来仔细看看,原以为只是个玻璃制品,没想到竟是一颗纯度极高的钻石做成的五角星。一般而言,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钻石的使用效率,钻石雕刻多采用圆形。这种费料的做法真是奢侈啊!
许星程意识到吊坠是天婴遗落下的,手拿吊坠,正想着怎么办。
罗诚已经上了轿车,催促道:“许少爷,他们都等着您呐,赶紧走吧。”
许星程转念一想,最终把吊坠放进了自己口袋,低头钻进轿车,和罗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