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换粮与谶言

屈赞最终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负气而走。

不过,当数日内又有十余家豪族找上刘珩,并且拿出与屈赞一般无二的说辞时,刘珩方才真正意识到,那一百亩盐田他保不住了。

说保不住好像也不准确。

这种事情,只要他愿意,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刘珩真正需要考虑的问题是,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这一百亩盐田上,与旁人角力,是否真的有必要?会不会有性价比更高、对他更有利的处理方式?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必要。

盐田所带来的经济效益,至少要两年以后才能体现出来,可问题是,黄巾马上要来了啊!

对于刘珩来说,黄巾、流民、贼匪横行时,什么东西最重要?是粮食,是武器,是值得信任的青壮,总之不会是盐。

甚至,连金子和铜钱都要排在粮食、武器、兵卒后面。

换句话说,有了后三者,还怕没钱?

所以,刘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顺水推舟出手名下盐田,但条件始终未改,还是两万五千石粮食。

想要盐田,很简单,拿粮食来换。

两万五千石粮食,绝对是一个让屈赞等人觉得肉疼却又不甘心放弃的敏感数字。

而且有这么多人盯着,他不怕卖不出去。

现在觉得肉疼不算什么,再过几个月,当他们发现今年的灾情远远不止眼前这种程度时,不知道心里又会是何种滋味。

......

另一边,屈赞找到了如今解县屈氏的家主,也是他的兄长,河东守相府仓曹掾屈铄。

后者大约三十四五岁,面容儒雅,身穿素色直裾丝袍。

此时正在婢女的侍奉下,独自玩着投壶游戏。

屈赞匆匆走了进来,挥手赶走仆役们,说道:

“兄长,已经有足足十二家豪右,去找过刘珩了,而且安邑卫氏、猗氏吴氏,好像都有意购买盐田。”

屈铄捏着箭矢的手臂微微一顿,转瞬间恢复正常,轻轻用力,箭矢便被投入高壶:“那就别等了。事不宜迟,你立刻去找他,答应他的条件,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可是兄长,你为什么非得要那一百亩盐田呢?”屈赞很不理解,“两万五千石粮食啊,不管怎么看这笔交易都不划算啊。”

“不是这么算的。”

屈铄说了同样一句话,从身边的红漆几案上翻出一张写着文字的缣帛,递给对方。

后者接过一看,瞬间大喜过望:“阿棠好样的,竟然真说通了张公子!”

“当初费尽心机把阿棠送入张府,所求不就是这个吗?”

屈铄淡笑道,显然也很满意亲妹的成果。

“五百亩盐田,换一个大县县令的位子,赚了!”屈赞无比兴奋,在房间里不走动,“咱家原本有三百亩,又从杨毅那买下的一百亩,这就是四百亩,怪不得兄长这么看重刘珩那一百亩盐田,原来如此!

两万五千石粮食虽然不少,可比起一方县宰,根本算不得什么。幸亏程氏覆灭了,否则想要凑齐张公子的要求,还真不容易。

张公子可是张常侍的长子,他既然答应下来,说明事情基本已经成了!”

他连续说了一大段话,情绪本来已经稍微稳定了些,可忽然想起什么,又变的激动起来,“关键是有了这层关系,假以时日,兄长未必不能像孟佗孟伯郎一样,一跃而为州刺史!”

二人所说的张常侍,自然就是张让了。

而孟佗这个人,则更有意思。

此人家财富足,仕途却不顺,便倾尽家财结交张让的监奴,以此狐假虎威。

后来借着这层关系顺利巴结到张让,给后者送了很多珍宝,没多久便被任命为凉州刺史,还留下了“一斛凉州”的典故。

孟佗还有个名叫孟达的儿子。

没错,就是后来在魏蜀两国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被司马懿斩杀的那个孟达。

等到屈铄有些不耐、出言催促时,屈赞才冷静下来,问道:“兄长,阿棠就寄过来这一封信吗?也没说说她在张府的近况,过得好不好?”

“张公子的嫡妻,可是皇后之妹啊。”屈铄叹了口气,“阿棠区区一个侍妾,日子怎么可能好过呢?”

屈赞默然,片刻之后又问道:“兄长,咱们要不要在粮食上做些手脚?”

屈铄看了一眼幼弟,瞬间明白了后者的意思,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刘陶在清流士人中名望很高,不好惹。咱们根基太浅,虽然亲近宦官,但对于那些清流,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这样能行么?”

“当然能行,汝南袁氏这几十年来都是这么做的,没道理咱们做不得。如果以后遇到什么事,必须要选择一方投靠,那到时候再说!至于那个刘珩,”

屈铄淡淡道:“等刘陶死后,想怎么收拾都行,就凭他的出身背景,还能突然起势不成?”

屈赞想想也是,点点头走了出去。

......

交易没有出现任何波折。

刘珩用一百亩盐田,顺利从解县屈氏那里换取了两万五千石粮食。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整个商讨、交易的过程中,杨毅始终没有出现。

原因可能有很多,刘珩懒得猜测,也不准备把粮食换成钱,去还那一百二十万钱的债款。

公正来讲,这种做法其实有些不妥,毕竟他跟杨毅约定的是,用盐田的产出偿还债款。

借鸡生蛋借鸡生蛋,是借不是拿,最后总归要还的。

但现在直接把借来的鸡又卖掉了,还不准备还钱,算怎么一回事?

因此,他直接带着皇甫威用黄金换来的二十万钱,在盐官署内,跟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见了一面。

先还二十万钱,承诺剩下的一百万钱,明年年底前结清。

杨毅反应很平淡,只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没说其他。

刘珩也不在意。

不管他是否早就清楚有关盐田的潜规则,也不管他许诺盐田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无可否认的是,刘珩能够顺利获得这么一大批粮食,杨毅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君子论迹不论心。

如果以后有机会拉杨毅一把,刘珩不会吝啬。

如果没机会,那就算了。

时间来到六月底。

刘珩亲自带着最后一批粮食,离开解城返回蚩尤里——对于刘珩拿盐田换粮食这件事,祖母表示非常生气,命令他立刻回去一趟。

一路上,刘珩都在思索怎么解释,就连道路上稀稀疏疏的流民都没怎么关注。

然而,当他不经意间听到一段吟唱声时,却骤然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循声望去,发现吟唱者竟是一个带着黄色头巾的黄袍人,脸色更加难看。

他立刻纵马靠近黄袍人,拔出铁剑架在对方脖颈附近,厉声喝道: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再唱一遍!”

那黄袍人无比瘦弱,两颊凹陷,肤色蜡黄,闻言看了刘珩一眼,停下脚步。

一手杵着一根九节木杖,一手扶着腰间悬挂的葫芦,面容悲悯却没有一丝惧意,缓慢吟唱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道,岁在甲子,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