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是何方人士？”
“钜鹿郡下曲阳人。”
“怪不得不像本地口音，姓名字号呢？”
“姓张名谦，表字叔言。”
“道长带这么多人，是从何处来的，要到何处去？”
“从蒲坂县来，到钜鹿拜见大贤良师。”
解县至安邑的官道上，刘珩牵着马与道人并肩而行，一问一答间气氛相当融洽，早不复此前的剑拔弩张。
听到大贤良师这几个字，刘珩眉头一挑，扭头看向身后将近百人的队伍：“这些人，都是太平道信众？”
“不全是。”道人知无不言，“这些流民里，只有一部分是我太平道信众。剩下的部分，有些是无处可去，索性与我等结伴到冀州讨生活，还有一些准备投奔亲友，只是与我等同行一段路而已。”
“流民？蒲坂县靠近大河，按说旱灾影响应该不大才对，是出现其他的天灾了？”
“天灾倒是没有，流民这么多，只是因为人祸而已。”
“人祸？”刘珩喃喃重复一遍，又问，“是盗匪还是残害黔首的官吏？”
“勉强算是后者吧。”
张谦想了想，解释道：“临近的两个月内，蒲坂县接连加征了两次算赋，许多人家中贫困拿不出钱来，只得逃亡。我身后这些只是小部分，恐怕等到今年八月官府算人时，只怕会出现更多流民。”
“连续加征两次算赋？”刘珩皱起眉头，“这是为何？”
张谦看了一眼刘珩，反问道：“这位少君家中有多少奴仆，多少佃户？这些人每年都足额缴纳赋税么？”
“两者加起来大约一百多人。”刘珩坦然道：“自然会隐匿一部分。”
“这就是原因所在啊。”张谦叹了口气，“大多数黔首每年的收成，只是勉强能糊口而已。一旦遭遇天灾或者朝廷加征几次赋税，立刻便会面临破产的窘境，想要活下去只能卖田。可他们手里的耕田是有限的，很快就会卖完。
失去土地后，有些人只得卖身于本地豪右，有些人不愿投身奴籍，大多数也只能流亡到人口稀薄之地，开垦荒田。
但不管怎样，总体的人口数量都会减少。
而当地官员为了政绩、升迁，又不能把这部分缺失的人口减掉太多，只能按照原来的户籍数征税、征发劳役。再者，有些权势极盛、门楣极高的豪强大族，税吏是不敢登门收税的，偏偏这种大族又拥有大量的奴仆、佃户。
算下来，一个明面上人口十万的大县，真正缴纳税赋的人，可能不足一半。不向这部分人多加征几次赋税，补足缺口，怎么维持官府的正常运转，怎么向上面交代，怎么升迁呢？”
刘珩默然，良久之后，才问了句：“道人以前做过官？”
“二十多年前，在县里做过小吏。”
刘珩心中思绪万千，没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他不问，道人也闭口不言。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走。
一直走到通往蚩尤里的岔路口，刘珩向道人颔首示意，然后就径直转向了小路。
他有种预感，二人还会再见。
此时，流民队伍中忽然有人快步追上刘珩，躬身作揖：
“敢问，可是蚩尤礼刘家少君当面？”
“你是？”
“小人名叫伍偃，有位从兄名叫伍元，是他写信给我，让我来投奔少君。”
“你是铁匠？”
“是的，小人家中好几代都是铁匠。”
刘珩点点头，让皇甫威自己处置。
这种有人担保的流民，相对来说是比较可靠的，而且类似事情，皇甫威处理过很多次，如何安置、查验、提防、观察，都已经有了成熟的方法和流程，不用刘珩操心。
他也没这么精力。
回到家中，就看到祖母板着脸，已经在正堂等候多时。
刘珩收起心中驳杂思绪，快走到祖母身侧，老老实实帮后者揉肩捶背，承诺道：
“大母别生气，一百亩盐田算什么，孙儿以后弄一千亩过来，交给大母照看。”
他知道自家祖母生气的原因，无非是怪他不应该拿盐田换粮食。
事实上，刘家有很多人不理解，只是除了祖母没人敢问而已。
“唉，我只是心疼，那可是能让咱家兴旺几代的产业啊。”祖母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随即说起另外一件事，“家中之事既然已经交给你，祖母便不会再插手，这次叫你回来，是为了你和阿芷的婚事。”
她把刘珩拽到面前，正色道：“咱家本来就三代单传，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赶紧开枝散叶，我到了地下怎么跟祖宗交代？还有阿芷，她本来就因为你阿翁的丧期耽搁了两年，再不出嫁，就没人要了！”
好不容易见到孙儿，老人唠唠叨叨的根本停不下来，说到最后，竟然还把自己说哭了。
“......”
刘珩一阵头痛，许下各种承诺，才勉强哄好。
“大母，阿芷呢？”
“趁我不注意，跟你那侍妾一起跑去骑马了！”祖母提起这个就生气，“再不管束，看以后还怎么嫁出去！”
正在此时，皇甫威忽然出现在正堂门外，压低声音：“主母、少君，山寨来人了，说有急事。”
......
密室内。
刘珩见到摘下斗笠的关羽，有些惊讶：“云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自从在山里站稳脚跟后，每到月初、月中，关羽都会派一名亲信下山，给刘珩送一份山寨的最新计簿。
计簿上，包含了户口数、仓库存粮数、开垦出的薄田数以及武器数等重要信息。
但关羽亲自下山，还是第一次。
“兄长，好像要出事。”
关羽神色严肃，眉头紧皱，“昨日上午，有一个自称太平道神使的人找上门，想要招揽我。听那人意思，他们好像在计划一件大事。”
刘珩深吸一口气，恍惚间，有种被历史车轮裹挟着滚滚向前的无力感。
张角想要起事，肯定希望己方势力越强大越好，同伴越多越好。而山里的山贼盗匪，无疑都是他们潜在的盟友。关羽所在山寨的人员数量，已经接近两百，被太平道盯上一点都不奇怪。
他想了想，觉得是时候以此为契机，做一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