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仲夏的一天,后勤连连长孔新和指导员陈佩奉命带领全连按照走南线方案转移。入夜的甸子洼,凉爽宜人,南风习习吹来,麦浪起伏,溜腰的小麦,已接近收获季节。在向导的带领下,大家小心翼翼地从田间小路穿行,调皮的麦芒扎在手上、腿上,活像一群蚂蚁在身上爬。战士们多数是当地农民子弟,平日吃的都是糠窝窝、菜团子,谁看到长势这么好的麦子能不动心呢?那戗面的大白馒头,那厚实松软、中间撒着椒盐的白面大饼,想起来就让人垂涎三尺。
几十人行军鸦雀无声。部队到达小务村东边时,远远望去,一座被遗弃的旧砖窑旁,有火光闪烁,再走近一些,还隐约听到人们的喧闹声。陈佩悄悄走到孔新身旁,小声说道:“这事蹊跷,为什么大半夜里有人这样放肆? 莫非是日伪军联欢或是土匪集会?”
孔新马上把队伍前面的侦察员宋宝文找来问道:“干一同志在我们出发前给找了一个当地向导,能不能叫来问问。”
借助微弱月光,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走过来,在圆脸的轮廓上,端正的五官清晰可见。年轻人走到陈佩和孔新面前,立正并礼貌地鞠了一躬。陈佩问道:“小伙子很精神也很懂事,你叫什么名字? 哪个村子哒?”
“我姓李叫泽生,你们就叫我小李吧,是大留镇人。”向导指着远处的村子继续说,“东边那个村子是当地最大的集镇,转入地下的四区区委经常在那里开会。这片地大部分属于大留镇和西边小务村共有。”
向导小李全家在本镇以开饭馆为生,和辛福田家一样,是八路军、游击队的堡垒户。前些年,干一来往于任丘和文安之间,这里是必经之路。李泽生是该镇早期的共产党员,三年前受上级委托,把一封党的密信放进烧饼篮子的最底层,妥善地送到大围河清真寺,交到干一手中,从此干一认识了他。后来,凡是党内有紧急或重要通知,都委托他给任丘、河间传信,是一个非常可靠的地下交通员,干一总是亲切地叫他的乳名——.“大全”同志。
孔新迫不及待地问道:“小李,旧砖窑那边是怎么回事?”
小李胸有成竹地说道:“今天是芒种节气,俗话说,‘芒种三天见麦茬’,因为这里属于低洼地带,收小麦总比外地要晚五六天。从回回营到大留镇是十七八里路的大洼口,有千顷良田。这里的土地多为地主所有,农民只能租种。由于租子太高,农民没有积极性,每年有大片土地被撂荒。共产党、八路军实行减租减息政策后,农民种地的积极性十分高涨。去年秋末,大洼里的积水顺着小白河排掉了,人们千方百计用犁沟犁的方法种上了一茬小麦。谁知长势忒好,丰收在望,日伪军看着眼馋了,便不顾百姓的死活,丧心病狂地在夜间抢收。”
孔新又问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听村里人念叨过。伪军的头子是我们村翟家的外甥,因为嘴巴上有个大硬块,外号就叫孙疙瘩。”小李接着说,“前年村民为制止敌人抢收,有12 个老乡被打死,孙疙瘩在这一带的恶行尽人皆知。”小李刚把话说完,宋宝文押着一个伪军哨兵来到他们面前。哨兵头也不抬地跪在地上求饶,嘴里嘟囔着:“老总饶我一命,我是连长贴身卫兵,今天被派到西道口执勤,正撒尿的当儿就被下了枪。老总要问什么,我绝不撒谎,否则……”陈佩打断伪军哨兵的发誓赌咒,为他松了绑,让其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今年小麦长势良好,文安县日伪军头子下达命令,各个岗楼要组织人手抢收。为混淆视听,还强调要跨地区进行,到甸子洼抢收的伪军是赵庄岗楼派出的,有百人之多。为防止百姓阻拦,几天前就在周围各村散布甸子洼有军事行动的传言,各路口也派人执勤,禁止通行。晚上全连人员出动,用镰刀迅速割掉麦穗,装入麻袋,准备运回岗楼。孙疙瘩是伪军连长,夸下海口准备在旧砖窑里督战五天,直到把最好的麦田抢收完为止。今天是第二天,天黑以后已经割了一个时辰,现在正在旧砖窑外吃夜宵。
陈佩又仔细问了敌军内部的一些情况,伪军哨兵都一一做了回答。
向导小李从附近的井里用帆布桶打来了两桶井拔凉水,大家迅速围拢过来,一边喝水一边听孔新和陈佩进行作战部署。
陈佩个子不高,胡子茬刮得净净的,大眼睛,双眼皮,左脸有个深深的酒窝,即便发怒也像微笑。他办事认真,事必躬亲,是部队里出类拔萃的后勤人员。眼下情况已经完全超出后勤的任务范围,他预计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全连在田埂上匍匐前进,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旧砖窑,宋宝文带20 个人控制了伪军临时搭建的武器弹药库;班长马梁带领机枪手辛德鑫等11 人攀登至砖窑顶,居高临下,控制了全局;孔新带领排长王子明等五人从侧面爬进了窑洞口。
陈佩从后槽帮登上卡车,大声喊道:“赵庄敌伪岗楼的各位,你们被游击队包围了,举手交枪者不杀! 顽抗和逃跑者就地枪决! 你们抢收农民的小麦,是强盗行为,天理不容……”话音未落,王排长押着孙疙瘩和副连长走出窑洞,孔新紧随其后。王子明是用汽车上捆货的绳子随手捆的,绳子很长,在地上拖拉着,二人看起来像拖着长尾巴的大鳄鱼。孙疙瘩平日里威风凛凛、盛气凌人的样子已荡然无存,手脚哆嗦成一团。
孔新站在洞口大声说道:“孙疙瘩为了向日本人报头功,命令你们到几十里路外的甸子洼抢收小麦,你们在地里干活,他们在窑洞里喝酒。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在窑洞里喝酒的还有孙疙瘩的表弟——你们的排长姚秃子,在我们抓捕前到野地里去解手,看事不妙藏起来了,希望大家检举立功。我们共产党的一贯政策是……”孔新讲到这里,突然听到连续两声枪响,后勤连指导员陈佩倒在了卡车上,伪军排长姚秃子躺在了窑洞边。原来当姚秃子举枪瞄准陈佩时,王子明也对准姚的头开了枪。
王子明一个箭步跳到卡车上,用力扶起陈佩,只见陈佩的左胳膊受了伤,鲜血直流,他一招手,卫生员马上跳到车上进行包扎。
孔新走到窑洞旁用手试探姚秃子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断气,就直起腰对大家说:“诸位看到了,是姚秃子开的第一枪。他自投罗网,罪有应得。各位老乡,你们想想,这里的老百姓容易吗? 文安这块洼地,不是鱼米之乡,是糠菜半年粮的灾区,好不容易今年小麦有个好收成,乡亲们饿着肚子眼巴巴看着这些救命的粮食哪。我相信你们多数也是农民子弟,给日本人卖命昧不昧良心?”
突然有个伪军站起来哭着说道:“我姥姥家就住在小务村,他们在这里种的5 亩小麦,昨天已经被抢光了。我真对不起姥姥和舅舅。老总,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再当日寇的炮灰了,还是赶快回家种地,和伪军一刀两断!”
“这个年轻人说到点儿上了,”孔新说道,“我们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此时,抗日游击队四区小队在区委书记张德明和小队长赵诚的带领下赶到此地,大留镇和小务村的党支书也赶到了,这是行动前孔新和陈佩安排好的,因为保护夏收是各区党组织和区小队的主要责任。这次战斗完全是敌人撞到了枪口上,回民中队借机开了个好头。但转移任务不能耽搁,双方马上交接现场,未尽事宜交地方党组织处理。
黎明时分,文新回民中队后勤连向任丘、文安边界地区继续迅速转移。
大留镇党支书李成书和向导小李装扮成车夫,借用保甲长刘以庄家的带篷马车将受伤的陈佩顺利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