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希拉克略
- 重建罗马,从败仗庭开始
- 士大夫没钱丶
- 5542字
- 2025-05-23 00:01:27
风从金角湾吹来,裹着海盐、焦油与鲜血的味道,如旧日帝国腐败的尸体,在空气中缓缓膨胀。
希拉克略略显无力地踱过来,手指颤抖着拢起几根捡来的柴枝,将其徐徐堆在身旁那挂在小支架上的破行军锅下,慢慢就筑成了座小山。
堆成一堆后,希拉克略从褪色战袍的内衬里翻出块小小的打火石,就着旁边一块破砖对着柴枝砸了起来。
咔,咔,咔。
每一次击打都会在石砖上迸出一颗明亮如星的火花,可它们最终都没能点燃那堆柴枝,因为无时无刻的海风会将它们迅速扼杀。
“见鬼!”
他愤愤地骂了一句,只得换个方向继续用力打。感谢上帝,这次的点点火星终于落到了柴枝上并慢慢发芽,如同生命行将诞出光辉。
希拉克略面露喜色,他一边敲击一边伏身护住火星,就像他曾经抱紧过的那个曾最爱的女人。
风仍旧在吹,无形的气流犹如神的鼻息压在他疲惫的身躯上,带动整个人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此时冬季已经结束,风虽大但并不冷,可对希拉克略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陪伴并支持他的支柱早已坍塌。
点点的温暖忽然升起——低头一看,一束小小的火苗正依托柴枝堆迸出点点火星。
火焰的燃起让希拉克略疲惫而寒冷的心微微化出一股暖流,望着那股炽热的橘光,早已逝去的往事一点点在他眼前浮现:
三十七年前,他诞生在了君士坦丁堡郊外的某个军户世家,家中除了父母外还有个哥哥。
自高龄生产的母亲在生下他时大出血去世后,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担任十夫长的父亲身上,虽不富裕但也可勉强生活,
直到1194年,帝国野战军主力在阿卡迪奥波利斯被保加利亚起义军彻底击败。
比起这场失败让保加利亚独立,帝国国防压力空前增加,
希拉克略更在意的是,那个坚强的父亲被装在盾牌上抬回来时,脸还怒目圆睁。
之后,哥哥继承了父亲的十夫长军衔,希拉克略也在入伍后成了哥哥麾下的侦察兵的同时,两兄弟也被允许搬进首都并获得了户口。
星星点点的蒸汽伴着酒香冲入鼻腔,将希拉克略从记忆中拉回现实。
破锅中盛着浅浅的沸腾葡萄酒,质量并不算上乘也很廉价,可希拉克略却很喜欢,因为这和当年同父亲与哥哥喝的是同一款。
接着,他再一次将手伸向内衬,从与打火石相反的方向掏出件布包,剥开布后呈现出个纸包,纸包内是一片厚实的军用面包干。
葡萄酒和面包干都是两天前杜凯斯皇帝亲自颁发的,这是只有十夫长及以上军衔的士兵才能获得的珍馐。
如今,金角湾城墙被攻破,杜凯斯皇帝也不知所踪,他却把这些东西像传家宝一样留到现在。
他缓缓将面包干拿起,捧在掌心,就像当年捧着还在吃奶的女儿。
“海伦娜……”一声呢喃不经意间滑出他的口腔。
希拉克略拿起面包干准备丢进锅中,但在放手的前一刻,那股压在胸口的巨石让他还是停住了。
过往的记忆再度包裹了他,以至于他没注意到一双又一双红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吹向希拉克略,既踩灭了那团星火也冲垮了那口小破锅,炽热的液体泼向希拉克略身上引出一阵狼嚎般的惨叫。
如梦初醒的希拉克略被这突然的变故一度弄得不知所措,可曾千锤百炼的躯体却迅速做出反应,一把将藏于腿部的短刀拖着寒光抽了出来。
熟悉的柄部触感传来的瞬间,希拉克略忍住撕心裂肺的疼痛与湿漉飞身向后翻滚一周再半蹲,摆出了副标准的等待战斗的动作。
此刻的希拉克略精神已完全恢复,从先前颓唐的难民彻底转化为了一名曾经骁勇的士兵。
在感知右手正握着短刀的同时,他也感知到了左手正空无一物——刚才刮起的狂风夺走了他唯一的吃食,连带着与亲人唯一回忆的酒。
——你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即使如此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短暂的惊讶迅速转变为了愤怒,即使耳边传来阵阵喧嚣他也没在意,可在抬头望向前方时,整个身躯却没来由地愣在原地。
想象中的饿花眼的乞丐捧着干面包大快朵颐,还因为咽不下肚痛苦得拍打胸口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反而是多人互动的群架混杂着肉骨相交的击打声与难听的怒骂,仿佛无数禽兽在彼此互相厮杀。
几乎是一瞬间,希拉克略明白了一切的缘由:自己露出的干面包吸引了周遭与自己一同来到这里的饥饿市民的注意。
那块干面包在狼群中会陷入什么命运希拉克略懒得去想,倒是个别在争夺羊毛中落败的市民开始将贪婪的目光注视在了羊身上。
对于这些鬣狗,希拉克略并不打算用正眼瞧,只是面无表情地向他们展露了下短刀的寒光就将他们的杀气一扫而光。
他当然也想过送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市民去见上帝,可每当他有这个想法时父亲的格言又会回荡在耳边,紧箍咒般束缚他的行动:
——罗马人应当以杀死蛮族与死在蛮族之手为荣耀。
不过,记住话是一回事,深刻理解这句话就又是一回事,毕竟遭同胞背后捅刀的概率可比被蛮族捅刀高多了。
最终,出于不违逆父亲教诲的大前提,他结合自己的实际经验最终摸索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短刀的寒光仅对人管用,野兽则另当别论。在鬣狗们退却的同时,又有一个失败者将目光锁定了希拉克略。
与之前认怂了的不同,他即使瞧见了希拉克略持有利器也毫无惧色,反而身体前倾双手握紧成拳状,怪叫着便向他冲了上来。
面对挑衅,希拉克略丝毫不慌,相比起裹得像铁罐头的拉丁人,眼前的家伙就像头发情的猪全身都是破绽。
一道光影划破空气在前方闪出几道轨迹,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便将周遭覆盖,
先前还杀气腾腾的市民瞬间瘫倒在地,完整的那只手捧着另一只不停喷着血的断臂在原地不住打滚。
完成了猎杀动作的希拉克略甚至懒得看地上那只分离的拳头,只是将短刀上的血甩掉后便将其重新收入了鞘中。
望着剩下的市民逃跑的狼狈身影,希拉克略一点也没有愉悦的感觉,反而他还在为此刻只能将力气浪费在内讧中自责。
金角湾被攻破后,那个曾组织反抗,也扬言会和城市共存亡的杜凯斯也不知所踪,这就让希拉克略即使再不甘也只能被溃军裹着回到内城。
明明自己出发前还和妻子约定会回去接他们,但现在却连她们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如果上帝你还有一点点良心的话,至少让我死在拉丁人手里吧。
来自不远处街道的骚动很快便传到了这里,原本呆在屋舍内瑟瑟发抖的市民不知为何竟然都从家里跑出来集中到了街上。
是哪支马戏团或者演说家打算做谢幕演出吗?
希拉克略刚打算重新坐下,可随后的一声呐喊就让他血液都近乎沸腾:
“杜凯斯陛下回来了!可前面那个拖着他的男人是谁?”
……
君士坦丁竞技场作为帝国的象征,也如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般显出了不少破败的痕迹。
在过去,它作为赛车竞技与凯旋式的举办地点,是市民们重要的娱乐与社交中心,
可在前者慢慢随时间而作古后,这里也就逐渐陷入了荒废,光是其中一角堆积的醒目碎石就能让人直观感受到帝国的衰落。
希拉克略从地上的长矛中随便挑了一根,掂了掂重量与手感后自顾自点点头,接过盾牌便走向不远处的队伍集结点。
他往集结处行进的同时,眼角余光仍在瞥着那些仍在纠结选哪根矛的市民,心中不由得吐槽‘这群人是以为在选妓女吗’。
本来,他想直接跟狄奥多尔坦白自己的十夫长身份,可在一念间他放弃了:他想利用这个机会谋求更高的平台。
集结处除了那个高大得像座山,令人望而生畏的瓦兰吉教官外就只有他一个人。
鉴于对方正大口喝酒,希拉克略也就懒得搭理对方,脑中倒是开始回忆起先前的点滴。
在那个拉斯卡里斯专制公站在行刑台上,用火把照亮杜凯斯的脸时,他一度也与市民同样陷入了惊讶与困惑,
可这份情绪很快便转为对这个陌生青年的无限敬仰,最终在他一剑将杜凯斯的脑袋砍下时彻底不可收拾。
他当然很清楚拉斯卡里斯的行为是妥妥的谋杀——
不过杜凯斯作为皇帝既然选择怯战逃跑,那不论对他施以什么惩罚都是应当的。
若杜凯斯的血是让他恢复斗志,那之后的演讲就是点燃他的灵魂:他确信这个青年能让他达成心愿,甚至更好。
或许是他们拖得连教官都受不了了,伴着他的一声河东狮吼,拖拖拉拉的市民才跟小鸡仔一样匆忙拿好武器过来站定。
“前后左右维持一手的距离列成方阵!快点!”教官操着夹杂了不知什么语言口音的希腊语大喊。
市民们都是被狄奥多尔的鸡血演讲鼓动才热着脑子来的,本身没有任何战斗经验,
即使出于对教官的恐惧而行动却仍旧做不好,整个队伍仍旧肉眼可见的东倒西歪。
教官气的发疯,迈出步子就准备上前纠正,可就在这时一个低沉但有力的声音从队伍中传来:
“你,第三排那边,脚别斜着,后面的人都对准他。”
原先略显喧闹的人群群响毕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身着破旧战袍的希拉克略身上,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疑惑。
“阵型是维持战斗的核心,你跟不上节奏会把战友都给害了,照我说的调整。”
希拉克略的语气平稳但却透着杀气,不光整个队伍迅速趋于平直,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想摸鱼的也悄悄把步伐挪了回来,方阵恢复了。
教官没吭声,只是深深瞪了他一眼像是想将他印入脑海。
鉴于武器种类与市民的军事水平,瓦兰吉教官很清楚不论自己再怎么英勇无畏也无法将他们马上变成以一当十的勇士,
狄奥多尔也很清楚这点,于是只要求让他们学会以方阵为单位用长矛戳刺与使用弩,因为这两件兵器算是最容易上手的冷兵器了。
时间在持续流逝,市民们的训练也慢慢走向正轨,
不多时原先还散漫得毫无组织度的他们都有了些军人的风貌,而这份对自身技能的自信又助长了他们上阵杀敌勇立功勋的信心,
但他们都忘了上帝是公正的,公正得会在给予你一点希望后就马上推你堕入深渊。
“我们不能上战场?”这句疑问如喷发的维苏威火山般瞬间引爆了现场的情绪。
“不然呢,难道你们以为专制公阁下是要带你们去郊游还是泡澡吗?”瓦兰吉教官毫不退让,吼得更加大声。
“既然这样……那我们如此辛苦地训练是为了什么?圣母在上,这是赤裸裸的欺骗!”那个市民说完就在胸前画了个东正十字。
“你们要面对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流寇盗匪,拉丁人的实力你们又不是没见识过,之前的失败难道还不够直观吗!”
教官的话如同五雷轰顶,立即让先前焦躁的市民们安静了下来,甚至个别胆小的脸色再度变得煞白。
“容我猜猜,”希拉克略忽然大踏步走出来,面无表情但语气坚定地开口,“专制公应该是打算把我们当成预备队看家吧?”
周遭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这个中年老兵身上,教官注视片刻后也认出了对方,但他还是就事论事地同样开口:
“没错,专业的活计就交给我们正规军负责,你们只用防止任何可能落单的拉丁人攻向内城就好了。”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专制公打算怎么打,可我想说的是若小瞧了我们他届时后悔都来不及。”
这番嚣张的发言把教官都整得有点想笑,甚至连一直负责整个训练事宜的瓦兰吉卫队督军海尔姆都被吸引过来了。
一到现场,海尔姆先是习惯性地打量了下希拉克略,随后平静的双眼中忽然荡起阵阵涟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狄奥多尔阁下演讲结束后,上前问话的那个市民吧?”
“是的。”希拉克略点点头。
“你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士兵……不过眼下紧要关头没有多少时间给你辩论,不如就用传统些的方式解决吧?”
“随便你,”希拉克略左右同时松手将盾牌与长矛丢在地上,接着便摆出格斗的架势,“如果我让你们领教到厉害你们就会听我说话吧?”
后面的市民见状纷纷惊呼出来,随后便集体开启八卦模式原地坐下,个别后排的还起哄着打一架。
“那我来跟你打吧,要是你赢了就准许发言,输了就老老实实滚回队伍去接受安排。”
“附加:为了避免浪费时间,谁倒地就算谁输。开始!”海尔姆作为裁判如下令般开口。
瓦兰吉教官在获得海尔姆准许后也向前踏出一步,并将身上的副武器都卸下来,将现场的气氛带入小小的高潮。
“喝啊!”
摆好动作的瞬间,教官就耍了个滑如野熊般朝希拉克略直扑过去想一击致胜,可对方却维持着准备架势停在原地。
当他的拳头行将碰到希拉克略脸颊的瞬间,后者的身影忽然消失,最终让拳头只命中了无形的黑暗。
还没等教官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的脚裸部位传来了不快的酥麻感,紧接着就感觉半个下半身都有些使不上力,带动全身微微失衡。
不过,拜瓦兰吉卫队的超重甲保护,这一击并不足以让他倒下,教官随即就愤怒地准备第二次攻势,可对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砰!
希拉克略又以一记拳头打在了教官的腹部,可超重甲再次消解了它的大部分冲击力,以至于教官挨了这一击连最开始的惊讶神情都没了。
“玩够没有——”
教官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正有什么未知的力道正以自己毫无防备的左臂为支点正将他的全身控制。
希拉克略用屡次失败的攻击成功让教官的重心发生偏移,而他沉重的甲胄又加剧了这点!
在其他担任教官的瓦兰吉战士与武装市民的见证下,
希拉克略迅速将个头大他许多的教官整个人飞速抬离地面,接着又将对方如麻袋般重重摔在了地上!
“停,胜负已分,”海尔姆见同僚被击倒,果断叫停了决斗,“市民获胜。”
海尔姆说完就感觉有些尴尬:之前竟然忘了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一阵呼喊忽然如海涛般迸发而出,因为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想起了那位著名的赫拉克勒斯制服凶兽的故事。
战败的瓦兰吉教官喘着粗气,忍受着甲胄的重量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带着怨气地向希拉克略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面对这场胜利与周遭市民的欢呼,希拉克略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的神情,他刚开口准备阐述自己的看法时就被一阵鼓掌打断了。
“真是不错,我还以为罗马人中已经没有能打的了呢。”
那是一个年轻却极具磁性的声音,音色中仿佛自带滚滚雷声,随风摇曳的紫袍泛出的火光如希望的光芒普照人间。
狄奥多尔·拉斯卡里斯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鼓着掌的同时望向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神中满是赞许。
“……专制公阁下。”希拉克略见本人亲自过来,下意识地就微微低头表示尊敬,可身子却没有摆出对应的半跪姿态。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不用多礼,”狄奥多尔说着就朝他摆摆手,“你说你对我的战术安排有异议对吧?叫什么名字?”
“希拉克略,原色雷斯第七兵团下属的十夫长。”
“原来真的是赫拉克勒斯……”狄奥多尔点点头若有所思,“你既然是十夫长,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想让你记住:我有本事把那些拉丁狗悉数送进地狱。”
望着希拉克略炽热得像是能将人生吞活剥的眼神,狄奥多尔在短暂沉默后嘴角微微上扬:
“很好。希拉克略,我现在以专制公与最高统帅的名义命令恢复你的原职,跟我一起到君士坦丁广场的指挥所去商讨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