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医官皮文勋在聚精会神地刻字
汤敏吉挎着那只竹篮回来时,医官皮文勋正在门口刻字。他坐在矮凳上,身子倚靠着门框。那有片不大的阴影,恰好把他整个人罩住了。那时候,日头有些毒,这地方就这样,大白天的日头下热气逼人,阴影下就感觉清爽。
医官皮文勋长着一颗小脑壳和一张窄脸,几个伢初来时见了都很好奇。
北济的嘴老痒痒,忍不住就跳出句话来:“哎哎,皮医官你那脑壳怎么了?”
皮医官笑了。他说他妈生他时有些难,挣着挣着就把他脑壳挣窄了。伢们眼球在眼窝里转着,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他们惊奇的是,这么个小小脑壳怎么就能装那么多的东西。
北济说:“那么多的东西你都装下了?”
皮文勋只好笑笑。他说这不关脑壳的事,这靠的是勤奋学习。伢们还是好奇,好奇之后是崇敬。当然,那是经过许多事以后。
医官皮文勋在聚精会神地刻字,他身边有些木板。他刻得很专注很投入,汤敏吉走近身边他也没察觉,汤敏吉叫了一声“医官”,他才噢了一声。他把眼镜推了推。
“你刻字?”
“他们忙不过来,我说医院里现在活不多,我可以帮忙,他们说‘你能干什么呢’,他们叫我刻字。”
“哦哦。”
“你看我字刻得怎么样?”
汤敏吉不识字,但她知道那字刻得不错。皮医官把那块木板递给她时自己歪着脑壳看了看,一脸得意。汤敏吉也学着那样样,那么歪着脑壳看了一会,觉得那字真刻出花来了,看着顺眼。
“藏胞都跑了,田里青稞没人收。”她听皮医官这么说,可她弄不清刻字和青稞有什么相干。
“耀族司务这么说哩。”她说。
“我们去田里收青稞,队伍上正要粮食,可不能白拿人家的粮食,是吧?”
“哦哦。”
“他们说打借条算是借的总行,他们说白纸黑字怕弄丢了,不如刻在木板上……啊哈,亏他们想得出来,刻在木板上,自古以来也没有过这样的借条呀!你说说,从古到今哪有这样的借条?”医官皮文勋嘿嘿地笑着,看上去像个伢。
皮医官总那样。他平时在给伤员治疗的时候总是脸板得像块石头,那表情让人揪着心。可有那么些时候他会开心得像个伢。那种时候虽然很少,但有。你看这时的皮医官就那样,他笑着,眼球在镜片后面活泛地跳,跳出一大片的喜悦。
“他们说在一块田里收了多少青稞就在木板上刻上多少,然后插在田里。”
“就是说我们要走了?”
皮医官侧过脸看着汤敏吉,他不明白这个女看护怎么突然提起这事。这该不会是个问题。当然要走,这荒凉地方怎么能待得下去?
“你没看这些日子那边的人按兵不动?”
汤敏吉看着皮医官。她知道他说的那边的人指的是白军。皮医官原先也是白军队伍里的医官,所以他不称他们白狗子他说那边的人。汤敏吉感到奇怪,那边的人按兵不动跟红军走不走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困死红军。你看这个地方,他们把几条路都堵了。眼见就要到冬天,这地方冬天天寒地冻,不饿死也得冻死,不走怎么成?”
汤敏吉想,到底是皮医官,说得很有道理。但她想知道是不是还得重新翻越雪山。她想跟皮医官多说会。她在那晾着绷带,长长的绷带在风里飘着,像这一带常能看见的哈达。
但她没跟皮医官继续说下去,得天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