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封标本

金库的密码盘凝结着蛛网状的冰晶,我蜷缩在保险箱投射的菱形阴影里,机械腕表的滴答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防弹玻璃外的冰晶触须正在门缝间缓慢蠕动,那些半透明的肢节在应急灯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泽,像是无数条裹着糖霜的毒蛇在探寻猎物。妹妹的照片在掌心蜷曲泛黄,边角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背面那行“哥哥,我在负二层冷库“的血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仿佛她纤细的指尖正穿透时光,在泛黄的相纸上书写求救信号。

“负二层冷库。“我默念着,喉结滚动咽下铁锈味的唾沫。通风管道突然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锐响,那节奏竟与二十年前那个圣诞夜如出一辙——当白大褂们推着转运床走向手术室时,十三岁的我蜷缩在观察室的防弹玻璃后,用颤抖的指节敲击出莫尔斯电码:“别怕。“

取出最后一支NW-015试剂时,玻璃管壁的霜花突然绽放成六边形晶格。幽蓝的液体在针筒中泛起涟漪,倒映出我布满血丝的眼睛。注射器刺入肘静脉的瞬间,视网膜上掠过纷乱的记忆碎片:父亲在暴雪夜抱着冷藏箱在结冰的梧桐道上狂奔,箱体缝隙渗出的液氮在地面拖出银河般的轨迹;母亲临终前用镊子从干涸的眼窝夹出浑浊的眼球,轻轻放在盛满福尔马林的培养皿里,玻璃器皿底部刻着NW-007的编号;还有妹妹七岁生日时,蛋糕上插着的蜡烛在无菌实验室的负压舱里诡异地静止燃烧,蜡油凝固成琥珀色的泪滴。

防弹衣内衬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楚,拆开缝合线的刹那,半融化的聚酯纤维黏连着皮肤被撕下。夹层里藏着的微型胶卷沾着发黑的血渍,对着天花板的应急灯展开,泛黄的胶片上显露出1985年的实验日志:“12月24日,NW-000实验体在-120℃环境下出现低温光合现象,建议立即终止妊娠...“落款处父亲的签名潦草得近乎狂乱,与家中药柜里那些处方签上的字迹如出一辙——那些治疗“先天性低温症“的药方,此刻想来不过是维持实验体生命的营养剂。

整栋楼突然发出钢筋扭曲的呻吟,四十五度倾斜的瞬间,我撞向堆满金条的货架。耀眼的金属雨倾泻而下,瑞士银行定制的9999纯金条在防弹地砖上砸出蛛网状的裂痕。某个印着三叶草标志的保险箱轰然洞开,二十年前的信封如同枯叶般飘落,火漆印上的雪花标志正与胸口灼烧的图腾呼应。信封里滑落的黑白照片上,父亲穿着防护服怀抱婴儿站在冷库门前,他身后的金属舱门上用红漆涂写着NW-000。

“哥哥,冷。“

幻听在耳蜗深处震颤,仿佛有人将干冰直接灌入颅腔。通风口的栅栏突然崩飞,穿护士服的冰尸倒悬而下,她的胸腔裂成八瓣,露出里面精密咬合的恒温装置。当生锈的机械臂钳住我脚踝时,我认出她食指涂抹的玫红色指甲油——那是我用期末奖学金买的圣诞礼物,在妹妹被推进手术室前的平安夜,偷偷塞进她病号服口袋的化妆盒。

“叮——“

电梯井传来钢索绷紧的呻吟,负二层的按钮在布满冰霜的控制面板上泛着幽蓝。我握紧从工程师尸体搜出的门禁卡,钛合金卡片边缘沾着冻成冰珠的血渍,芯片表面凝结的血珀里,封存着半片带有放射状纹路的人类虹膜。

通往地下室的防火门被三十公分厚的冰层封死,NW试剂在血管里沸腾如熔岩。当手掌按上生物识别锁时,霜花顺着指纹螺纹急速蔓延,机械锁芯发出垂死的齿轮咬合声。门开的刹那,腐坏的冷气裹挟着记忆扑面而来——三千具冷冻舱在黑暗中次第亮起,舱盖上荧光的NW编码像被惊扰的萤火虫群,在绝对零度的寂静中铺展成璀璨星河。

第000号舱室的观察窗结满冰棱,我呵气擦拭的瞬间,白霜在指尖融化成咸涩的水珠。妹妹沉睡的脸庞悬浮在淡蓝色低温液氮中,她的长发如深海藻类般舒展飘动,脐带连接的金属胚胎正在舱底缓缓旋转。那东西有着人类婴儿的轮廓,皮肤却覆盖着纳米级的电路纹路,胸腔处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微型核聚变反应堆。

“存活率97.3%。“冷冻舱突然播放父亲的录音,电流杂音掩不住声带的颤抖,“但小暖的线粒体在-120℃环境下开始光合作用,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生物定律...“背景音里传来婴儿的啼哭,那声音在液氮的低温中扭曲成电子合成音般的诡异频率。

警报声如利刃划破寂静,冷冻舱群的照明转为血腥的暗红。妹妹的眼皮突然颤动,长睫毛上的冰晶簌簌坠落,瞳孔在睁眼瞬间裂变成蜂巢状的复眼结构。当她的虹膜纹路与金库保险箱密码盘完全重合的刹那,防弹玻璃在次声波尖叫声中迸裂,液氮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她脐带连接的金属胚胎突然睁开没有眼皮的眼睛,NW-000的编码在其额叶处明灭闪烁,如同恶魔的第三只眼。

“哥哥不该来。“妹妹的声音由数千个电子音叠加而成,冷冻舱的液氮管道在她身后狂蛇般舞动,抽打着空气发出鞭笞般的爆响,“但你的心脏...“她抬起机械触须组成的手臂,指向我剧烈起伏的胸膛,“正好适配新的动力核心。“

后背撞上冷冻舱的瞬间,防弹衣夹层飘落的实验日志在液氮洪流中翻飞。1985年12月24日那页被血渍浸透,用红笔圈住的字句在低温中浮现荧光:“双胞胎实验体必须分离,NW-014与NW-015的量子纠缠效应可能引发链式反应...“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记忆如解冻的江河奔涌而来——二十年前平安夜,是我将镇静剂注入她的热可可,看着转运床的轮子在地面拖出长长的水痕。那辆印着雪花标志的冷藏车尾灯,在暴雪中红得像是恶魔的眼睛。

NW-015试剂在血管里发出超新星爆炸般的尖啸,冷藏室的地面开始结晶。当妹妹的机械触须刺入胸腔时,我听见血肉与金属融合的滋滋声,剧痛中最后的记忆终于完整:手术室观察窗外,父亲按着我颤抖的肩膀说:“你必须成为锁住恶魔的钥匙。“而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怀表,表盘上镌刻着NW-∞的无限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