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至十一世纪敦煌文学研究
- 钟书林
- 1679字
- 2025-04-22 16:24:51
二 作品文体界限模糊
敦煌文学创作没有经过太多外在的干预,不少文学作品仍然保留着原生态状貌,今天我们去阅读这些作品的时候,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当年创作时留下的痕迹,仍然可以想象或揣摩它们被创作时的情形。可能也因为缺少了更多的外在的规范与束缚,不少敦煌文学作品信手写来,突破了传统文体的界限与领域。例如《黄仕强传》,已知的有12 件抄本,在敦煌地区甚为流行,其作品以“传”名篇,但与史传作品相去甚远,也不同于一般的唐代传奇,从故事内容看又颇类于感应记,但柴剑虹先生认为应该称之为“黄仕强入冥记”,因为它与《唐太宗入冥记》一样,都不能算作变文。[4]
又如《茶酒论》在敦煌颇为流行,现存 6 件抄本,最早为刘复先生编入《敦煌掇琐》,在目录中,它与《韩朋赋》《燕子赋》等,同被归入小说类。[5] 稍后,郑振铎先生《中国俗文学史》认为它是从战国时期宋玉的大言赋、小言赋发展来的“争奇”一类的游戏文章。[6] 由于郑先生是在俗文学史中说这番话,后世又将《茶酒论》归入俗赋一类,虽然郑先生本人并未使用“俗赋”一词。后来,王重民等又将它收录《敦煌变文集》中[7],将它归类为敦煌变文中的对话体[8]。到了20 世纪80年代初,张锡厚先生率先突破成见,认为《茶酒论》应该受俳谐文影响的论议文体[9]。随后,周绍良先生进一步肯定了这一说法,并将它归入论说体[10]。受这一影响,颜廷亮先生主编的《敦煌文学概论》将《茶酒论》归入敦煌文的论说体中[11]。到了 20 世纪 90年代初,赵逵夫先生又从戏剧的角度提出新的看法,认为《茶酒论》是唐代的一个俳优戏脚本[12]。尽管众说纷纭,新见迭出,但在90年代末,张鸿勋先生编撰《敦煌学大辞典》“茶酒论”词条时,遵从一般性的说法,将《茶酒论》归入俗赋一类[13]。不过针对这一分类,谭家健先生提出了异议。他说:“据我所见,似乎可以算作白话散文。”[14] 纵观《茶酒论》文体研究近百年的历史,总体分歧仍然较大,足见其文体的复杂性。究其根本,《茶酒论》出自敦煌乡贡进士王敷之手,具有鲜明的敦煌地域特色。所以,它既带有中原文化的烙印,又吸取了西域文明的养分,最终成为多元文化的艺术结晶。
由于敦煌文学作品文体的这些特殊性,导致对于一些作品的定名也呈现出较大分歧。最典型的,如S.6973、S.3329、S.6161、S.11564、P.2762 等写卷记载的一份文书,早期学者均视作《张义潮传》或《张义潮别传》,罗振玉先生《补唐书张义潮传》、姜亮夫先生《罗振玉唐书张义潮传订补》、向达先生《补唐书张义潮传补正》等,均据此补载史传之不足而加以研究。而同时代刘铭恕先生《斯坦因劫经录》则定名为《张义潮勋德记》。到 20 世纪 90年代,李明伟先生在《敦煌文学概论》中仍然沿用《张义潮别传》的定名[15]。而日本学者藤枝晃曾经将 S.6973、S.3329、S.6161、P.2762 缀合整理,题名《张淮深碑》[16]。20 世纪90年代初唐耕耦、陆宏基先生的《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中也定名为《张淮深碑》[17]。而同时期出版的郑炳林先生的《敦煌碑铭赞辑释》定名为《张氏修功德记》[18],与上述诸家定名皆不相同。也是同一时期,荣新江先生发表《敦煌写本 〈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 校考》鸿文,将S.11564 补缀在S.3329的漏洞之中,使上下文义贯通,并且考证出本篇的题名。[19]
但《敦煌学大辞典》收录上述诸贤看法时,仍然是数说并存,即使在《敦煌学大辞典》参编者那里也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如李永宁先生从荣新江先生说法,撰“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条,同时又立有“张淮深碑”条,并在“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条的内容中说:“学界习称‘张淮深碑’。”[20] 李先生将对于此篇的两种定名同时加以阐释。而柴剑虹先生在“张氏修功德记卷背诗”条中,将此篇题名称为“张氏修功德记”[21]。其看法与郑炳林先生相同。
此篇文书定名的不一致,有时甚至会出现同一位学者的前后研究之中。如饶宗颐先生《法藏敦煌书苑精华》即是一例。饶先生对此篇文书的 P.2762 的定名,在该书的“细目”中称为《张淮深修功德记残卷》,而在该书的“解说”部分却依从荣新江先生的说法,定名为《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导致前后出现分歧。
同是一篇作品,在近百年间,十多位颇具专业水准的学者共同研究,却难以达成一种共识,足见其文体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