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古全和(第四册):风雨人生
- 傅希春
- 3322字
- 2025-04-14 14:12:25
古全和被分配到党委宣传部,接待他的是宣传部新任部长计方平。
计方平,河北乐亭人,乡音不改,说话像唱歌儿。他中等个头儿,四十多岁儿,国字脸儿,面色红润,性情温和,举止从容,据说即使走在大雨中,他也照旧会优哉悠哉地迈方步儿。同志们善意地送他一个雅号:“计老太太”。党内外老少同志只有在严肃的场合才称呼他的大号,平时都叫他“计老太太”,或是简称“计老”。
“啊呀,古全和同志,你可来啦!”计方平见古全和走进来,立刻站起来,满脸堆笑,真诚地看着古全和,前行几步,紧紧地握着古全和的双手,“你导演的话剧《无头苍蝇》,你指导排练的一些文艺节目,你写的长篇朗诵诗,我都看过,很不错呀。你懂文艺,这对于咱们的宣传工作非常重要。我代表组织,对你表示热烈的欢迎!”计方平的那种能够突破一切障碍,直达对方内心深处的真诚和热情让古全和感到很亲切。
古全和坦率地说:“到党委机关工作,我入党时间短,没有党的工作经验,怕难以胜任这里的工作。”
“经验会在实际工作中积累起来。谁的经验都是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嘛。在干中学嘛。你身体好,学问大,能力强,又肯干,一定能干好!”计方平语气恳切,态度坚定,信心十足。
古全和真诚地说:“请您多多指导。”
“指导什么呀,互相学习嘛。以后别对我您啊您的!就叫我‘老计’!叫我的外号儿也行!”计方平笑着说,话语里有客气,而更多的是真诚。
古全和到党委机关后不久,就听到了有关计方平的一些近乎传奇的故事。他出身河北乐亭大地主家庭,少年时曾就读于河北保定第二师范,在那里接触到共产党的教育。“七七事变”后,全面抗战爆发,计方平立即返回老家,谢绝亲友们的多方劝阻,卖掉了他们大家庭财产中属于他的那近20亩的好地,所得数千银圆,全部上交党组织,投身抗日斗争。他到过延安,后又奉派回到唐山一带,在敌占区做过地下工作,打过游击,在冀东一带曾是鬼子汉奸闻风丧胆的抗日英雄。抗战胜利后,他随部队转到东北战场,1948年秋末冬初,江城解放,他被留在江城做地方工作,1950年初,来师范学院,做青年团工作。古全和以前就认识计方平。古全和1957年夏天在全院批判原党委宣传部副部长袁竞良的大会上的发言,就是计方平当面布置给他的任务。那时老计刚刚接替原宣传部长张扬的职务。
8月2日上午,“老计”召开了宣传部新学期的第一次部务会议。
“同志们!开会啦!”计方平脸上洋溢着喜色,兴奋地说,“现在咱们宣传部是人丁兴旺啊!”他笑眯眯地一遍遍地扫视着他周围的一个个新面孔。几个大学毕业生同时来到宣传部,显然让他喜不自胜。“宣传部除了我和齐苋芬同志,都是新同志。宣传部的队伍空前壮大!这是反右派斗争胜利的成果,也说明党委特别重视我们宣传部的工作。”
新同志们彼此看看,相互点点头儿,就算是认识了。
“我是中学生,你们都是大学生,老古同志还是太学生。眼下咱们这里是‘学生领导先生’。不过将来肯定是你们这些先生领导我这个学生呀。”计方平兴奋地说。
古全和看着计方平,觉得他就是那种心口一致、忠诚坦白、一目了然的人。看得出,他热爱党的宣传工作,为党的事业的兴旺发达而由衷地高兴。他是老一代同志的代表。古全和喜欢他,尊敬他。他心中的不安和不快因为计方平的真情而有所消减。
“都认识了吧?……还是我再来介绍一下吧。”计方平说,然后指指一位中年女同志说,“这位是齐苋芬同志,是咱们院刊《东湖师院》编辑室的副主任。她身体不大好,现在病休在家。今天是特地来和大家见见面的。”
古全和看着齐苋芬,热烈鼓掌。齐苋芬缓缓地站起来,对大家微微一笑,点点头儿,算是自我介绍。古全和注意到齐苋芬还很年轻,体态丰满,行动自如,谈笑风生,不知道计方平为什么说她身体不好,病休在家。古全和跟一般工农一样,认为一个人,只要能吃能喝能睡能说能动,就算是没有病。古全和还注意到,齐苋芬的眼睛很特别。她的眼睑会突然放大,状若惊讶,然后又慢慢地缩小,就像演戏一样。
计方平指着他身边的一个面带微笑、微露谦卑的男同志说:“他是蓝秀花同志,是政教系的毕业生,暂时在院刊编辑室工作,主要负责采访和全院各系各单位通讯员的组织工作。蓝秀花同志擅长摄影,《江城日报》上还发表过他的摄影作品哪。”
蓝秀花微笑着站起来,双手交叉在小肚子上,微耸右高左低的双肩,上身前倾,类似打躬,显得恭顺而和善,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蓝秀花有一张上阔下窄的脸,颧骨很高,鼻子偏小而鼻梁扁平,鼻头儿近乎圆形,眼睛大而圆,闪闪发光,从头到脚穿着打扮儿都很讲究。古全和认识他,经常见他背着个照相机在校园里转悠,爱和女生打连连。古全和感觉他面相不善,满身公子哥儿气。今天他才知道他也是个共产党员,还被弄进宣传部,这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计方平拍拍古全和的肩膀儿说:“古全和同志,大家都认识吧?咱们学院世界文学研究班的应届优秀毕业生,1958年春,中文系党总支曾授予他‘革命红旗手’的称号。今年‘七一’,院党委在全院大会上又授予他‘优秀研究生’的称号和‘优秀研究生奖章’,他可是咱们学院的名人哟。我想请他分管学生政治理论教育工作,跟团委和院学生会打交道,兼管群众文化和广播宣传方面的事情,同时联系物理系、俄语系和中文系。”计方平说着说着忍不住高兴得哈哈大笑。他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人,大家都跟着他笑起来。
古全和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一个大躬。
“她是佟金凤同志,”计方平指指坐在古全和对面的女同学说道,“历史系应届毕业生。暂时坐办公室,当咱们的‘国务总理大臣’,处理日常事务。分管联系体育、政教、历史和教育等系。”
佟金凤从容地站起来,微微一笑,向大家一鞠躬。她身材修长,举止文雅,神态安详,只是站立和走路的样子有些特别。她是用脚的外侧走路的,行走时脚尖儿微微内扣,两只脚近乎平行着朝前移动,行如流水,轨迹近乎两个平行的“一”字,有如京剧舞台上的花旦。古全和早就认识她。去年6月4日下午三点多,校园里最乱的时候,古全和被几十个右派社团的人围住,就他在院刊上发表的那篇语调儿温和的短文儿和他写的那份为王原平同志辩护的大字报,争论不休。有些人火气很大,不断朝他挥舞拳头。佟金凤当时就站在古全和的身边,见文斗要变成武斗,就悄悄地拉拉古全和的衣裳,意思是提醒他冷静,然后挤出重围。不久治保会的人就来给他解了围。她的机警和果断,给古全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对她抱有好感。后来他们常常在校园里相遇,每次见面都是彼此笑笑。很久以后他才听有人叫她佟金凤,又听历史系的人说,她出身大户人家儿,祖上曾经有人得到过大清皇上的封赏。她爷爷是江城的文化名人,她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很复杂,亲友中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还有汉奸。她的一个叔叔和一个哥哥是共产党员,是党的高级干部。她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年轻的时候是个阔少,本市著名的京戏票友儿,他继承家传医术,兼营中西药房,政治上开明,在敌伪和国民党统治时期,掩护过我党的很多干部。步书记和佟金凤的一个叔叔曾是同事。党委机关的老人儿,都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儿特殊,对她另眼看待。
“这是江涌同志,打虎英雄武松的老乡,是从山东调来的,准备请他跟院工会和院办打交道,兼管教师的理论学习和思想教育工作。同时分工联系其余各系。”计方平指指一直不说也不笑的江涌说道。
江涌站起来给大家行礼,嘿嘿一笑。古全和看着江涌那张干瘦粗糙的蟹壳儿脸,微微耸起的尖削的双肩,和他那嘿嘿一笑,以及他那短得只有两个逗点儿一样的罕见的奇特的眉毛,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这怎么可能呢?他从山东来,我怎么会见过他呢?”不过他还是竭力搜索记忆,然而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或是他像谁。
兴致勃勃的计方平,一直欢喜得合不拢嘴,有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扫视一遍他的部下,笑眯眯地说道:“古全和与江涌同志是山东人,齐苋芬同志是河南人。蓝秀花和金凤同志是本地人,我是河北人。咱们六员大将,算是‘冀鲁豫关东混编纵队’,我暂时当司令,以后论功行赏!”
计方平高兴,其余的人也都笑容满面。
“我对大家工作的安排,纯粹是主观主义,大家对分工有什么意见随时可以提出来,咱们可以随时调整。”计方平在详细地介绍过宣传部的日常工作和当前的中心任务后,用商量的口气说道,“要是大家暂时没有什么意见,咱们就先这样干起来。分工是暂时的,相对的,合作才是主要的,绝对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