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古全和(第四册):风雨人生
- 傅希春
- 2546字
- 2025-04-14 14:12:25
中文系党总支办公室只有吴月英一个人。古全和进来的时候她刚放下电话。
“吴老师,您好,对不起,我来晚啦。”古全和晕头晕脑地说。
吴月英见古全和神色疲惫,心中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对他和他率领的那两百多学生关心不够,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到火车站劳动现场那里去看望大家,以至于让他劳累到这种地步,同时他也为他的英雄行为感到骄傲,就有些抱歉地笑着说:“总算把你老人家请回来啦!怎么样,睡得好吗?”
古全和难为情地笑笑说:“本来打算昨天晚饭后来汇报的,不知怎么,竟糊里糊涂地睡着了,一睡就是一宿,真不好意思。”
吴月英宽容地说:“今天来也不迟。眼睛怎么啦?”
古全和听吴月英这样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吴月英看着古全和说:“乔家槐把你送回宿舍以后,又到我这里来过,告诉我你回来了,我马上就到宿舍去看你,见你正趴在床边儿上呼呼大睡,就没有惊动你。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早晨,我又去看你,见你靠在行李上傻睡。叫不醒,推不动,只好由着你继续睡。”吴月英说着,忍不住善意地笑起来。
古全和愣怔了一会儿,说道:“我是星期六中午回来的,先去各个宿舍看了看。”他想到同学们已经离去的情形,觉得眼睛发酸,眼泪又忍不住要流下来,只好停下,然后擦干眼泪,低声说道:“我想先去楼下淋浴室洗个澡,等吃过晚饭就来汇报,不知怎么就趴在床上睡着了,连晚饭也没去吃。”古全和仍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吴月英忍不住笑着说:“你也太谦虚了。哪是一天一夜啊,那是两夜两天呀,创纪录啦,今天不是星期天,而是星期一呀!”
古全和笑了,想到宿舍里那两位同学的对话,说道:“是您糊涂了吧?”
这时,度月川从办公室的套间儿里走出来,笑着说:“今天真是礼拜一!”
古全和惊讶地看看吴月英和度月川,相信他们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同学们突然都走了,我的心情不好……”
吴月英温和地转变话题说:“你们在铁路线上奋战的情况我们都听说了。你主要是睡觉太少,太紧张,太劳累了,好好地歇几天吧。同学们相处多年,又一起度过了整风‘反右’、双反交心和教育革命这样一些热火朝天的日子,突然分手,心里肯定会难受。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也应该想到,同学们胜利地完成了学业,经受了斗争的考验,走上了工作岗位,这是大好事啊,应该高兴。苏轼有词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古人早就知道人生的这种际遇在所难免。这是生活的规律。革命者四海为家,分分合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古全和默默地点点头儿,表示理解吴月英的劝慰。但是他心里依然放不下他的那些朝夕相处两年乃至更久的同窗好友。想到那些竹皮暖瓶和全班同学署名的留言,他的眼泪又潸然而下,觉得对不起晏秋燕……
古全和半睡半醒,满脸犹豫,竟忘记了问一问他最应该关心的事情:他被分配到什么地方、什么单位,什么时候前去报到,行前要办些什么手续……
吴月英说:“你怎么不问问你分到什么地方?”
古全和恍然大悟,急切地说:“是啊,我分到什么地方?是山东吗?”
吴月英认真地说:“很遗憾,你暂时回不了山东,你留校了。我们没有叫你回来参加毕业分配,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件事我考虑不周,没有让你回来和同学们道个别,很抱歉,请你原谅。”
古全和真诚地说:“不,都怪我思想片面,顾此失彼,忙于眼前的事情,忘记了毕业分配这件大事,错过了和同学们告别的机会。”接着又关切地问道:“我们班留校的还有哪些人?”
吴月英说:“只有你和你们班的团支部书记罗元辉。”
听吴月英这样说,古全和听了心里略感宽慰。
度月川笑着说:“和老朋友分手,会结识新朋友。”
渐渐冷静下来的古全和,认真地说:“感谢老师们的教导,我会努力工作的。”
接着,吴月英有些遗憾地说:“我要通知你的第二件事是,领导点名要你到党委机关去工作。我们很想把你留在系里。你的工作我们都考虑过,也做了安排,准备组建一个写作教研室。可是我们党有个规矩,下级服从上级呀。明天一早你就到院党委办公室去报到吧。这是党对你的信任,也是我们中文系的光荣!”
吴月英的这番话让古全和心潮起伏,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他感觉意外,首先是他根本就没想过他会留校,因为大家都知道,外国文学教研室超编,即使留人,那他也不是首选,因为他本科念的是中文专业,外语能力平平,而班上有好几位来自国家重点外语院校的同学。他也感到兴奋,因为留校意味着党组织对自己的信任,是莫大的光荣,在反右派斗争之后尤其是这样。然而他也感到有些茫然,因为他没有想到领导会分配他去做专职党的工作,两年来他一直惦记着毕业后能到一所新办的师范学院或师范专科学校,例如青岛师专或是烟台师专去教世界文学,兼搞研究和写作,而且已经为这个目标儿做过两年的准备,他的助学金,除去伙食费和寄给父母的20元生活费,都用来买中外文的专业书籍了。而最让古全和感到意外的是他突然发现他竟爱上了语言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在这以前,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过去他喜欢的都是理科和制作类的活动。有人问他有什么特长,他会爽快地回答说,他的特长是制作、打弹弓和骑自行车,而从不说他喜欢语言文学。高中毕业时他报考师范学院中文专业,是为了响应领导的号召,满足国家建设的需要,后来他安心准备着当教师了,是因为他别无选择,而只是把教师当成自己的职业。他对待语言文学专业,就好比是他对待父母包办的妻子,毫无感情。而现在他忽然发现,他原来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外国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对它有了真挚的感情,割舍不下了。这是他接受党委机关工作的最大的障碍。可是他明白,个人服从组织是党的纪律,党的专职工作只能由党员来做,既然组织选定了他,他就别无选择。这一条,打从他在七年前决心参加青年团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他经历过几天心烦意乱和思想斗争之后,才于1958年8月1日上午八点,到办公大楼二层的220党委办公室,向党委办公室副主任阎一松同志报到。阎一松热烈地欢迎他。他们早就认识,一起工作过。
吴月英在通知古全和到党委去报到的时候,说过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即他是借调到党委机关工作的,他的编制仍然留在中文系,而心情烦乱又缺少行政工作经验的古全和,竟没有注意到这句对他的一生至关重要的话,而他的这一疏忽和无知,使得他归队的时间推迟了好多年。他本来是早在三年困难结束的时候,即1961年就可以申请回系工作的。有时一个人会由于错过一步而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