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光百货是上海最高档的洋货商店，里面窗明几净。天婴从前只敢站在门口瞧一瞧，这回被许星程拉进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店员认识许星程，他在归国宴上亮相后，成了上海滩名媛们茶余饭后的最热谈资，店员平日里帮主顾试衣服时听说过不少他的事。据说他有婚约在身，要娶的是洪帮大小姐，但他是留洋回来的，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哪里看得上舞刀弄枪的洪帮大小姐？所以在归国宴上闹得很不好看。总而言之，名媛贵妇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登对。所以当许星程牵着另一个女孩进店的时候，店员并没有惊讶，而是恭谨地上前问候道：“密斯特许好。”
国光百货的店员以素质高著称，因为常接待租界里的贵客。除了国语和上海话，英语和日语都是要会一些的。许星程是洋派作风，这段日子听人叫少爷公子的，实在不舒坦，反倒是店员这一声密斯特让他倍感亲切。
“你好，最近店里有什么新款礼服适合段小姐的？你推荐一下。”
店员打量着段天婴，她一身布衣布鞋也难掩秀丽，眉眼里灵气逼人，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不知密斯段平日里喜欢穿什么样式的礼服？鱼尾，抹胸，还是？”
天婴听他们讲话就已经感觉云里雾里的，什么密不密的，现在问题直接抛到自己头上，她一时间手足无措：“我……我……”
许星程看出她的窘迫，赶忙接过话头：“你依着段小姐的身段，推荐一下你们店里的款式就好。”
“好的，两位坐下稍等，我去给您搭配几件礼服。首饰和鞋子需要吗？”
“要的，一并拿来吧。”许星程做主。
好不容易等那店员走开，天婴才逮着机会低声问他：“为什么要带我来买礼服？我用不着的。”
“用得着。过两天美高美有个化装舞会，我想邀请你做我的舞伴。”
“化装舞会？那是什么？”天婴对这个新鲜词闻所未闻，“而且我也不会跳舞呀。”
“无妨，我就是缺个伴。如果你肯赏脸来，就帮了我大忙了。”许星程想找舞伴，全上海可以拎出几十个配得上他的名门闺秀，他这么说无非是给她个面子，“化装舞会和寻常舞会没什么不同，只是大家都会穿上洋装，带上半脸面具。这样在昏暗的光线下谁都不认识谁，会比较有趣。”
“那……我怎么认得出你？”天婴听到这个安排，心里更虚了。
“原本化装舞会的规则是不能透露自己当天的穿着打扮，但咱们今天做个弊。到时候我会穿一身白色西装，带着这块面具，面具这里缺了个小口，就算遇到一样面具的人，你仔细看就会发现的。”
天婴把玩着手上的白色面具，似乎因为和他拥有共同的秘密而感到兴奋。
男装部里，洪澜忙前忙后，给罗浮生胡乱挑选着衣服。选出来的衣服快要堆满前台了，可她还在孜孜不倦地根据自己的品味挑选着。店员手里帮她拿着一大堆衣服，满脸堆笑地跟在后面，心里却叫苦不迭。
罗浮生悠闲地喝着店里提供的橘子水，看着画报，好像不关他的事一般。
洪澜终于逛完了男装部，指着罗浮生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衣服说道：“好了，去试吧。”
罗浮生这才起身，扫了一眼五颜六色的“小山堆”，从里头迅速抽出一件白衬衣和一套黑色西装。纯黑的面料，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但材质上乘，剪裁合身。等他穿好新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惊艳了在场所有女人的眼。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西装，因着他的颀长身形和精健的肌肉而使本人多了几分性感。
洪澜享受着周围羡慕的眼光，分外自豪地挽起罗浮生的手臂：“就要这一套了，以后浮生哥哥要多穿这样的衣服。人靠衣装，很适合你。”
“砍人的时候不好动。”罗浮生面无表情地把手伸直，衬衣衣袖瞬间缩上去了一截。
周围的人赶紧把目光移开，假装没听到这话。
“剩下的不用试了吗？”店员小心翼翼地问洪澜。
“不要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她意有所指地攀住罗浮生的胳膊，“哥，陪我再去女装部选件裙子吧。”
女装部里，店员根据天婴的的身形，选了一套鱼尾的和一套A型长礼服。先试的是那套鱼尾，虽说别扭，好歹是穿出来了。
“怎么样？”天婴怯怯地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
“很美，就是有点太成熟了。试试另一套吧，我感觉那个会更适合你。”
天婴穿上另一件长裙时，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宝蓝色的长裙上镶嵌了渐变色的亮片，层层叠叠，一动起来就像夜空上的星星在闪烁。她喜欢极了，却不敢就这么穿着走出试衣间。太露了，整个肩膀和小半个胸口都在外面。
天婴裹着试衣间的布帘问店员有没有别的裙子。
“怎么了？不合身吗？”店员耐心地问道。
“不是，太露了。”天婴跟店员比划着，见许星程也走了过来，她更紧张了。
“密斯段，不要紧的。这是法国运过来的最新款的洋装，领口的设计就是这样子的。你出来让密斯特许看看。”
许星程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麻烦你再给段小姐拿一件披肩过来吧。”
天婴感激地看着他，再一次为他的体贴而心动。店员拿了一件珍珠白的流苏坎肩过来，天婴罩上后这才敢走出来。
“好不好看？”天婴站在全身镜前偷偷踮起脚来，店员马上拿了一双三寸高跟鞋过来，同样的亮片设计，流光溢彩。天婴蹬上后，就像将整个银河都穿在了身上。
许星程愣了半晌，赞美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口。他一直都知道天婴是美的，站在台上唱戏的时候美，在台下和浮生拌嘴时也美。但那和今天的美是不一样的，就像将一件蒙尘的瓷器擦干净后，突然迸发出来的美丽，骇人心神。
“就要这一套了。”他的反应胜过无数句赞美，“对了，这里有化装舞会的面具卖吗？”
“有的。”店员拿了两顶过来，树脂面具上镶着羽毛与彩色水钻，像只孔雀一样。许星程拿了一顶和她裙子颜色相配的递给她。
段天婴接过来，往脸上比划，笑得天真无邪：“好看吗？”
罗浮生此时就定定地站在店门外，透过橱窗看着里面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天婴在许星程面前的笑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罗浮生觉得自己就像在偷看别人宝贝的小贼。
“好看。”他忍不住轻轻回了一句。
“什么？”洪澜以为在和她说话。
“没事。我有事先回去，不能陪你逛了，买了什么都记我账上。”罗浮生不等洪澜发难，就先一步离开了百货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