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婴盯着手里的钱袋,里面的钱去除医药费已经所剩无几。这点钱根本打点不了那么多巡警,情急之下,她摸到了脖子上的吊坠。
她在当铺外头徘徊良久,不时捧起脖子上的吊坠看看,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拼命砸起了当铺的大门。
当铺老板揉着惺忪睡眼开门:“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要干什么啊?”
天婴:“当东西。老板你瞧瞧这个吊坠值多少钱?”
当铺老板打量着天婴的穿着,料想这姑娘看上去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当。没想到天婴亮出一个星型的钻石吊坠。
当铺老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戴上眼镜,掩饰不住地眼前一亮:“姑娘,我这就去沏壶好茶,咱进屋慢慢聊。”
脖子上空无一物的天婴小心翼翼地走进巡捕房的拘留室。“警长,您好,我来赎个人……”
“赎人?谁?”
“就是刚刚下午被你们从隆福戏院带走的……”
“你说的是他?”
警长指指角落。天婴看过去,只见牢笼中,有个人被打得面目全非,勾头蹲在那里,但看身形并不像许星程。天婴将信将疑地上前打量。那人抬起头,果然不是许星程,却是鼻青脸肿的胖三爷。他旁边,是青帮的其他弟兄们,也一个个被打得走了形。
胖三爷见是天婴,先是惊讶,继而是嘲讽:“你这小妮子,挺重情义的啊,还知道来赎你胖爷。”
警长一警棍狠敲胖三爷的手:“赎他?那不可能,他惹错人了!”
胖三爷冷哼一声:“这妮子看着清纯,倒是个狐媚货色。洪帮少当家,许二少一个个见了天的往上扑。”
天婴哪管他的讽刺,径自对警长道:“我和这人没关系,我要赎的是许星程。”
警长一愣:“许星程?”听到这个名字,他不自觉地和天婴保持了距离。
胖三爷觉得好笑:“丫头你这唱的是哪出啊?这全上海也没人敢抓他许大公子啊。”
警长上下打量着她,认出来这个姑娘是隆福剧院最近新火起来的那个戏子:“你和我们许大少爷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许大少爷?”天婴摸不着头脑,这警长说的好像巡捕房是许星程家开的一样。
“怎么?连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就找我们来赎人。许少爷是内阁军政大臣许部长家的二公子,整个上海的警察局都是他父亲的管辖范围。您呐,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吧,他的安危用不着你操心。”
天婴捂住怀里吊坠换来的钱,患得患失地走出警局。
许家大宅内。
许星程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四周都是警察和便衣:“是我爹派你们来的吧?”
警察和便衣们不说话,只是为难地看着许星程。
这时,一个声音从许星程身后响起:“怎么?从国外回来不着家门,到处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这个家里已经装不下你了吗?”
许瑞安拄着文明棍走进客厅,摘下礼帽递给管家,又接过婆子送上的温毛巾净了净手。
警察和便衣们鞠躬:“许部长!”许星程也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父亲。
“嗯。”许瑞安挥挥手,警察和便衣们离去。
“父亲,浮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您若不喜欢洪帮,为何要替我做主订了和洪澜的婚事?”许星程虽畏惧父亲,但还是维护着罗浮生,也质疑了这桩婚约。
许瑞安轻哼一声,口气中颇有不屑:“洪正葆是洪正葆,罗浮生是罗浮生。你以为叫一声义父就真的是父亲了吗?他和你们不一样。算命的早算定了,他是天煞孤星的命,你小时候当可怜他,让他陪着玩玩也就罢了。都这么大了,也该知道什么人值得结交什么人不值得。”
许星程闭口不言,他不愿冲撞父亲,也绝不苟同。许瑞安见儿子的犟脾气又上来了,训斥道:“我是怎么教你的!要么,你别回来;要么,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两样你都没做到,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这不明摆着等我把你抓回来吗?”
“对不起,父亲。昨晚是喝多了,睡在浮生那里,没敢惊扰父亲,反倒让父亲担心了。”
“你这是玩物丧志!我们许家一代一代可都是做大事的人。你说要出国,我也让你出了。现在你玩也玩够了,该收收心了。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过段时间把你放到军队里锻炼一下。”
说到工作的事,许星程不再忍让:“父亲,我这次回国,是想学以致用当一名医生,这是我的理想!我已经联系了当地的慈爱医院要去应聘。”
“理想?这也算得上理想?你告诉我,现在的社会是什么样的社会?是吃人的社会!枪杆子永远是最有用的。仕途,才是救国救民的根本。你还是太幼稚。”许瑞安捏了捏鼻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初你要去国外学医,我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你倒是有点头脑,用手里那点钱投机倒把解决了学费和生活费。我不否认,你是有点本事,现在你要回国来发展,你更应该知道,在上海滩,你眼中专制、封建的父亲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许星程在国外受的是自由平等的教育,哪里惧怕这样的威胁:“是,您有本事一手遮天!那就请继续抓我吧。只要我腿没断,我都会从这个家逃出去。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和您从来不都这样玩吗?”
许瑞安沉默着,捏紧了手中的文明棍。这是父亲暴怒之前的标志,许星程清楚得很。父亲用手里这根樱桃木做的文明棍,曾经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他和他母亲的身上,当年不过八岁的他,甚至被打得断了一根肋骨。这就是他的父亲,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手软。
前几年父亲为了向长官邀功,甚至将大哥逼上战场,最后死在那场军阀混战中。许星程厌恶战争,厌恶政治,他想做的只是拿起手术刀救人。他现在已经不是八岁孩子了,就算今天父亲把他的腿打断,他还是要坚持做自己喜欢的医生。
许星程起身要走,许瑞安叫住他:“等等,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见你妹妹一面吗?自从你出国留学后,你妹妹的自闭症更严重了,基本都不说话了。”
许星程听了捏紧拳头,犹豫了一下,他最终放开拳头,表示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