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自觉走到门口,低声提醒后来人小点声。
可惜,这份宁静只维持了不到三分钟。
“老大,我回来了——!”
李铁的大嗓门如同爆破符般从楼道炸出,气浪掀飞了张老三脸上的报纸,纸张打着旋掉落在地。
大厅瞬间陷入死寂。
连犯人都下意识停住脚步,不敢多动。
只有李铁,满脸兴奋、毫无察觉地跑上楼来邀功,压根没注意到门口那位正准备提醒他的队员已经僵成一座雕像。
“嘭!”
二楼的门本是开着的,但李铁没有减速,错位冲撞之下,竟生生在门外的墙上砸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形大洞——他整个人嵌在对面门店的墙壁上,尴尬地一边咳嗽,一边将自己从墙体里拔了出来。
沈墨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张老三。
张老三依旧安然仰躺在椅子上,脸上盖着那张报纸,仿佛一切与他无关。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气场沉稳如初。
——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墨明明一直在看,却什么也没察觉。
这就是张叔的实力吗?星火城武者序列的顶尖战力,果然不是虚名。
中午,有人将一份盒饭送到沈墨面前。
沈墨连忙起身表示感谢,对方只是点点头,转身走向三队区域,坐到林泽旁边的位置上。
张老三则一直“睡”到了下午,才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起身,拍了拍裤腿,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办公室。
而沈墨仍然坐在原处,专注地研究着手中卷宗。
他面前的白纸上,已经标满了事件分析与线索梳理,笔迹清晰有序,一目了然。
“挺清晰的,是块查案的料。”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林泽不知何时站在桌边,低头望着纸上的结构图评论道。
沈墨抬头冲他笑了笑,点头致意。
本欲继续攀谈,楼道内却传来一阵争吵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沈墨抬眼望向门口——四个小队外出的成员都已归队,那么现在出现的,应该是二队的人。
走在前方的是个身形高壮、眉头紧锁的男人,身后则跟着一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男子,似乎在低声劝说着什么。
根据之前张老三的话,二队队长是“余冰”,副队长是“韩磊”。刚才张老三安排任务时说的是“跟着余冰”,那前面那个冷着脸的应是余冰,后面那位话多的才是韩磊。
“磊哥,凌霄那家伙确实脾气冲了点,我一会儿肯定好好教育他,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
那人语气放缓,试图调和气氛。
沈墨心中一顿,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原来我猜错了?
这个温和劝说的,竟是余冰?
——余家嫡系,竟也出这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两人走入大厅,很快注意到了坐在二队区域的新面孔。
韩磊微微皱着眉,看着沈墨却没有说话。
倒是余冰脸色一变,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沈墨?你来了啊!有幸在沈宅见过你一面,小伙子如今是越来越英俊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他眼神澄澈,说话时不紧不慢,像是习惯了与人周旋,也习惯了藏起锋芒。语气热情而真诚,总是带着一种老邻居般的亲切感。
沈墨起身礼貌回应:“余队长,您好。”
“在看卷宗呢?”余冰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惊讶。
纸上的分析脉络清晰严谨,条理分明,每一条线索都环环相扣,不仅逻辑自洽,还兼顾了推理的延展性。
“这个……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沈墨把自己写的笔记递过去,就像个学生把练习本交给老师。
余冰接过纸张,仔细阅读着,脸上的表情逐渐认真,原本客套的笑意也随之敛去,眉头微动,似乎真的被这份分析图吸引住了。
站在一旁的韩磊目光扫过两人,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沈墨这个名字,韩磊当然听过。
没能拿下二队队长的职位,一直是韩磊心中隐隐的结。
他很清楚,自己无论在能力、手腕还是实力上,都不比任何一位小队长差,真正拦住他的,是出身。
当年余冰空降二队,夺走了原本唾手可得的队长之位,让韩磊颇为不甘。好在余冰看人通透,没过多久便亲自与他摊牌:自己只是来“挂职镀金”,迟早会调回家族主职,不与他争长远。
韩磊这才真正放下执念,一心辅助余冰。
但如今,沈家独子一来,就被安排在二队。
而张队长,又安排他查自己的案子——
什么意思?
二队现在,是谁都能来“镀金”一把的地方了吗?
韩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微微泛起的情绪,脸色迅速恢复如常。他走近几步,低头看向余冰手中那页笔记。
——那是沈墨刚刚完成的案件整理与推演分析。
纸上的字迹流畅挺拔,条理清晰,逻辑线索如一张张严密编织的网,按时间节点层层展开。笔记分区明确,从案发时间、作案手法、作案动机,到现场特征、受害人背景、推测嫌疑人画像等,全部划分为独立小节,并在边角处用红笔标注出关键词:
“交叉印证”、“动机存疑”、“高危目标”、“策略分岔点”……
甚至在右下角,还有一排用小楷写下的“侦查建议”:
①现场周边常驻人员再访谈
②城内武者注册档案比对利爪武器使用者
③城墙外跃姿势重构→行动模式推测
余冰看得眼神一亮,笑着问道:“这些……都是你刚整理出来的?”
沈墨点头:“是。”
余冰又指向纸角的一张小图,眼中多了几分意外:“这也是你画的?”
那是几幅简略却精准的简笔画,描绘了案发目击者描述的行凶者外形特征和现场空间布局。
“看卷宗时发现一些描述没有配图,我担心遗漏,就画了几幅。”沈墨解释得平静而自然,“尤其是目击者说的‘翻墙动作怪异’,‘黑袍飘动’,还有墙体高度、巷道宽度,这些卷宗文字中都没细讲清楚,但细节若不还原出来,后面的推断就会出偏差。”
余冰点头,越看越满意。
韩磊眉头微动,终于出声:“墙高四米,巷宽两米,有杂物堆积,脚印浅,伤痕明显,但无衣物碎片。推断行凶者使用的,很可能是利爪类武器,出手精准,杀意明确。”
沈墨眉头轻蹙,指节不自觉地敲击桌角,“墙高四米,巷宽两米……。动作习惯和力量分布,也推翻了‘巷中搏斗’的假设,更像是打定主意埋伏狙杀。”
他抬头看向韩磊,“刘文涛什么级别?”
“二阶武者。”韩磊回答得很快。
“搏杀过程拖延吗?有反击?”
“现场残留痕迹不少,墙面、杂物、地砖全有破损,二人交手痕迹较多,显然并非一击即中,双方拉扯至少持续了一分多钟。”
“城内的武者登记系统有吗?”
韩磊点头:“凡是觉醒的武者与术士,若申请城内福利或资源分配,都会登记在案,武器擅长项也在列。”
韩磊看着沈墨认真的侧脸。
——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不是来“镀金”的。
他,是来破局的。
“能与刘文涛交手并将其搏杀,又擅长利爪这种冷门武器,符合条件的武者应该不多吧?”
沈墨抬头望向韩磊,语气平静,眼中却透着锋芒。
韩磊神色微顿,像是被戳到了隐秘的痛点。他双手抱臂,侧过头,目光冷淡地投向一旁的余冰。
余冰还沉浸在沈墨的分析中,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惊讶。
不过几分钟功夫,这少年竟能从纷乱繁杂的卷宗中迅速抓出核心问题,并倒推出一个关键锁定方向。
更令人意外的是——卷宗上并未记录刘文涛的修为等级,只有极其隐晦的战斗痕迹描述。
普通人甚至注意不到这里的逻辑断口。
这不是聪明,而是具备专业水准的“案件还原”能力。
但韩磊的一声冷哼将他拉回现实。
余冰讪讪一笑,语气轻飘飘地开口道:
“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叫汪宇。武者二阶圆满,武器就是双爪。平常没干过几件好事,专给富人区干脏活:偷抓宠物、选品交易、活物剖肉……卖相好的运进富人区,差的送去外城当高价野味。”
沈墨眉头微蹙:“那人既然在案底中早有记载,为什么没有人动手?”
余冰面上略显尴尬,沉默片刻,低声道:“因为……凌霄,替他作了不在场证明。”
沈墨一怔:“余凌霄?”
他记得这个名字。原主曾在几次聚会上见过此人,虽同属官三代,却从未合得来。
余冰轻轻点头:“汪宇搭上了余叔那条线。凌霄年纪不大,却早早沾染了风月之事——他说案发时,汪宇正在陪他逛凤楼。”
沈墨默然。
他明白了,不是没人能抓汪宇,而是没人敢。
他也意识到,这在他与前世所处的世界稍显不同,无非是再常见不过的“证据之上的权力否决”。就算明知真相如何,只要牵涉权贵,一切也都会化作尘埃。
“那这案子……还继续查吗?”他声音不高,但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试探,试探这个世界的底线。
余冰沉默不语,韩磊低头不语,似乎整个二队都被这道不可言说的压制所钳制。
然而——
一道沉稳、坚定的声音从后方缓缓传来,穿透人群,直击心底:
“查,为什么不查?”
张老三走入大厅,声音不高,却仿佛压住了所有杂音。
“只要你手中有确凿证据——哪怕是他站在高塔顶峰,也别想在星火城内逃脱制裁!”
他缓步而来,目光扫过全场,神情冷峻。
“你父亲创立余烬之刃,可不是为了向任何权势低头。他探索地表,是为了未来;不过更重要的目的便是,为了守住眼前的公理。”
短短几句,顿时让原本低迷的众人重新振奋起来。
韩磊眼神颤动,喉头哽住,面上浮现出一抹羞愧。他不是打不过,他只是……无法打。
张老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却带着不可抗拒的锋芒:
“怎么,余家还有人能把你……揍了?”
韩磊低下头,不再说话。
——不是拳头打的,而是权势打的。
可再强的权势,压得住人,压不住理。今天沈墨的逻辑推断,给了所有人一个开口的理由,而张老三,则用那句掷地有声的回答,为所有人续上了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