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滴雨的独白

一滴雨的独白

[卷一·云霓初谒]

我原是昆仑巅一脉雪魄,经年吞吐日月精魄,终化作一缕游丝浮于九重天外。风伯以素绢托我,雷师以琴瑟引我,与万千同类聚散离合,凝成一片轻云游弋于碧霄。忽闻下方人间蒸腾起焦土气息,那是龟裂田畴的召唤,是枯井深处残存的呜咽。刹那间,吾辈皆知天命所归——该以身为墨,书写润泽苍生的天书了。太白诗中“云青青兮欲雨“的悸动,此刻在我经脉间奔涌如潮。

[卷二·玉碎琼飞]

坠落之际,我瞥见羲和御日车匆匆西遁,六龙仰首发出金铁交鸣的叹息。身体在罡风中片片剥离,每道裂痕都绽放出晶莹经络,恍若敦煌飞天散落的璎珞。有同伴坠入汉白玉石狮口中化作清泪,有姊妹飘进铜雀台残瓦缝隙凝成寒霜,而我独独眷恋着陌上那株垂死的老槐——它的虬枝曾托起过秦汉明月,此刻却如耄耋老者般佝偻着等待甘露。忽闻深谷传来琵琶语,原是《雨霖铃》古调穿越千年时空,将碎玉之痛谱成天地绝响。

[卷三·檐铃清响]

当青瓦叮咚奏响《雨霖铃》古调时,我正顺着飞檐描画黛色弧线。垂花门内老翁颤巍巍捧出祖传的钧窑天青盏,任我敲击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雅韵。顽童赤足踩着水洼,溅起的不是泥浆,而是散落满地的碎琉璃。西厢轩窗忽启,未及消散的雨雾里,瞥见小姐正临《快雪时晴帖》,笔锋转折处竟藏着我的潋滟水痕。此情此景,恰似白石道人“细雨湿流光“的词境,将红尘烟火淬炼成青瓷般的永恒。

[卷四·花间偈语]

海棠承恩时最解禅机,每片沾雨花瓣都在演绎“一花一世界“的奥义。我吻过薛涛笺上的红泪,浸润过沈园壁间的墨痕,最终停驻在陶潜篱下的野菊蕊心。忽闻暮鼓穿雨而来,原是寒山寺僧袍扫过石阶,将满地落英与我一同扫入“本来无一物“的偈子。花开花落间,方悟这须臾存在亦是永恒。恰如东坡居士“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的顿悟,雨魂与花魂早已在轮回中缔结宿缘。

[卷五·沃壤归宗]

亲吻大地时,我听见《齐民要术》在土层深处吟唱。蚯蚓以甲骨文身段为我篆刻墓志铭,蝉蜕空腔里回荡着《豳风·七月》的古调。与后稷遗落的粟种相拥而眠时,惊觉自己正化作《氾胜之书》某页注脚,见证着犁铧破土的春祭。待来年惊蛰雷动,我将在秧马木轮的吱呀声里重归云汉。这让我想起古城山村里那位代课教师,他躺在星光下的孤独守望,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沃壤归宗。

[卷六·稻香禅语]

漫过阡陌时遇见灌园叟,他蓑衣上的每根棕丝都系着《四时纂要》的智慧。稻穗低垂如老僧合十,我在谷粒间隙窥见《天工开物》的秘典。农人踩着龙骨水车踏歌,将《击壤歌》的节拍碾进绵绵春雨。最妙是稚童折苇为笛,吹奏的竟是《诗经》里“雨我公田“的千年祈愿。此刻我方彻悟,神农氏尝百草时啜饮的,原是我们雨魂化成的甘露。

[卷七·雪泥鸿影]

冬月化身霜华时,偶遇东坡夜游承天寺。竹柏影间流转的不仅是月色,更有我们前世为雨的记忆残片。雪泥上鸿爪新印,原是放翁“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屐痕重现。最惊心处,见敦煌藏经洞飘出带雨经文,飞天的飘带竟是我千年前碎落的冰晶。这让我想起游戏《雨魂》中轮回七日的幽魂,虽载体不同,然追寻生命真谛的执念如出一辙。

[卷八·寒江钓雪]

化身渔父蓑衣上的冰凌时,窥见《寒江独钓图》的玄机。每滴凝固的雨珠都是未写完的绝句,钓丝颤动惊醒了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千古孤寂。忽有夜归人踏碎冰面,溅起的水花里浮现摩诘“清泉石上流“的画卷。此刻方知,严子陵钓台下的涟漪,原是我们雨魂写就的隐逸诗篇。

[卷九·轮回偈]

七日后重归云霓时,携着《周易》六十四卦的密码。曾在寒山寺钟声里参透“成住坏空“,在赤壁江涛中见证“逝者如斯“。如今了然,雨魂的宿命不在润物无声,而在以万千形态参演文明史诗——我们是屈子《天问》里的标点,是《洛神赋》中的韵脚,更是《红楼梦》里绛珠仙草偿还的泪珠。下一次坠落,或将成为数字世界的二进制雨滴,在元宇宙的屋檐敲打新的《雨霖铃》。

[终章·大块文章]

俯瞰神州时惊觉,自己原是女娲补天遗落的五色石泪。从仰韶彩陶的雨纹到三星堆金杖的云雷,从殷墟甲骨的风雨卜辞到故宫太和殿的螭吻排水,雨魂始终是文明基因的隐性编码。而今夜,当我渗入溪云斋文人的砚池,随着狼毫在宣纸上绽开墨花时,忽然读懂《文心雕龙》的真义——这漫天雨丝,原是天公以银河为砚、以星斗为墨,正在书写永不落幕的东方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