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发飙

村里人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老书记攥着大喇叭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但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的老书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深吸几口把火气压回肚子里，举起大喇叭‘喂喂’吼了两声。

那喇叭声沙沙剌剌的，跟刮锅底似的难听，可就是这破锣嗓子似的声音，愣是把台下七嘴八舌的嚷嚷都给镇住了。

“都憋着一肚子的话是吧，来来来！排好队挨个说！今儿我耳朵就杵在这儿，保管一个字都不落下！”

老书记这话刚落地，场子里嗡嗡的反对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忽地矮下去大半截。

几个平素爱挑刺的刺头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嚷出声，只敢缩在角落里咬着耳朵根子嘀咕：“三毛二分钱也是钱呐......“

可这世道终究是钱袋子说话，还没等老书记把茶缸子搁稳当，前排的吴老四就憋不住话头了。

“我家那两个菜园子才出多少菜儿！”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柴堆，后边立马有人接茬。

“就是！凭啥让老实人吃亏？“

场面上顿时又像捅了马蜂窝，这个说今年化肥涨价，那个嚷着家里娃要交学费，声音瞬间便又大了起来。

“老书记，时代变了，现在可不是以前那时候了。

你收走的那些蔬果干货，都是咱一滴汗珠子摔八瓣才给攒下来的，你这么一摊，不就成了稀里糊涂的烂账了吗！”

“要我说啊，这档子事要么村公所咬牙扛了，要么让那帮倒霉蛋自个儿咽下这口黄连汤！晒谷场的麻雀飞哪儿咱管不着，可甭想往我兜里塞烂菜帮子！”

“就是这个理儿，咱家九口人吃咸菜都得数着根儿，这平白就少了顿酱油钱......”

“......”

村民们围着村干部们吵吵嚷嚷，非让大队把这笔烂账忍下来。

可老书记梗着脖子死活不松口，咬死了这账不能全往公家头上算。

两边从日头偏西争执到太阳下了山，地面都被踩得锃亮，愣是没争出个结果来。

周四海歪在墙根底下蹲着，嘴里嚼着地上揪的干草棍，肚子饿得直叫唤。

前头两拨人还僵着不动弹，他鞋尖蹭着石子，越发不耐烦了起来。

又一轮对峙过后，月亮都从西边山后爬出来了，凌晨一两点又要往凤城赶，再磨蹭下去，那可真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人留了。

媳妇儿说的可真没错儿，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破差事。

当初看在老书记的面子上，想着乡里乡亲的搭把手，谁承想会闹成如今这个局面？

两趟大集下来，最不济的人家也挣了七八块，多的甚至五六十块，要往里贴补的不过三毛两分钱的零头，搁他们兜里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可这帮子人倒好，为了这三毛二分钱掰扯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车轱辘话来回倒腾，愣是拖到日头西斜还没个定数！

周四海越想越来气，胸口像揣了个火炉子似的直冒烟。他噌地窜起来，几个大步冲过去，一把抢过老书记手里的大喇叭，怼着喇叭口直喊：

“剩下的那一半钱，你们谁都甭掏了，我周四海全包！往后三天，牛车该租多少钱照算，我一分钱都不会少队里了！你们各家囤的那些货，就留着自家过年吧！”

说罢，周四海将大喇叭往地上‘哐当’一摔，扭头就走。

等大伙儿反应过来时，他早就走出了百多米，黑灯瞎火的土路上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咋这么晚才回来，太阳刚下山那会就瞅见你们进村了，紧赶慢赶把饭菜给温上了，谁知道热了三四遍都不见人影儿！”

秀兰将热气腾腾的毛巾按在周四海的脖颈上，再把晾温的大白米饭推过去，最后端出一碗土豆烀肉，竹筷子“啪“地拍在腌萝卜碟子边上。

“你倒是说说，这大晚上的磨蹭啥呢？晒谷场上开会也开不了这老半天啊！光听见你们那边吵吵嚷嚷的，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

“哎！”周四海扒拉着饭，筷子在碗沿敲得叮当响，连比带划地把村口那场闹剧抖落干净：“还是媳妇儿你说的在理，我这纯属吃饱了撑的。

当初就不该开那个口，现在可好，活计干半截吊着，挣了钱的未必承情，那些没捞着甜头的，指不定正蹲在墙根那骂我呢！”

“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不帮倒好，省得白熬油灯。

寅时鸡没叫就摸黑出门，日头落山才见着人影。点货装箱到戌时，躺床上还没把被窝捂热呢，月亮才偏东又得起来。

白贴两双千层底不说，昨儿还倒贴三斤煤油......”

周四海原本憋着满肚子火，可听着媳妇秀兰柔声细语地替自己叫屈，那股子气就跟扎破的皮球似的“嘶“地漏光了。

他歪着脑袋冲媳妇咧嘴笑：“这话茬得掰扯清楚，两成折损费少说也有六十多块，够给咱家三个皮猴买三双牛皮凉鞋了。

你这可真是舍得，钱扔水里连个响儿都不带听的？”

“以前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不想办法挣钱根本活不下去，能有那挣钱的机会，根本顾不上喊累！

但现在，三天两头吃肉，房子收拾利索了，孩子们的学费早就备齐了，满屋子的山货也快都换成现钱了，这日子总算缓过来了，不得紧着身子骨来，该忙忙该歇歇。”

“得嘞！明儿起我横竖躺他半个月！

上午挎着竹篮陪您上山刨小根蒜、捡地皮菜；

晌午带猴崽子们去后河沟扑腾扑腾摸泥鳅；

下半晌扛着斧头进松树林，保管把咱家柴火垛堆得比祖屋院墙还高！”

“爱干啥干啥，就算你在床上歪上半个月我也不管你。哎对了，我寻思明儿提溜两斤熏肉去祖屋那孝敬孝敬耶娘，成不？”

“成，怎个不成！只是咱不是说好了，逢年过节再额外给孝敬么，这不年不节的，你咋突然想起来孝敬了？”

“嗐，前些天阿耶不是帮咱家平了桩麻烦事儿嘛，这会儿不赶紧烧烧热灶，万一下回咱再摊上事儿，人家撂挑子不管了咋整？”

末了，秀兰又补了一句，“以往只觉得耶娘不待见我咱，没想到他们其实挺护犊子的。

就算他们自己成天嫌咱这不好那不行，可外人要是敢欺负到咱头上，嘿，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确实，我也没想到真遇着事了，耶娘居然会护着咱，要不再搭几斤富强粉吧......”

“成，我明儿拾掇拾掇，再添点儿零碎，满满当当地给耶娘他们送去......”

“有你这么贤惠的媳妇，我可真是走了八辈子的运啊，来，媳妇，亲一个......”

“咦惹，离我远点，都忙活一天了，你不累的啊，赶紧歇息去......”

“累啊，怎么不累，就是累得狠了，需要亢奋一下.....”

“哎哟喂，动作轻点，别把孩子们给吵醒了......”

“你捂着点儿嘴就成......”

“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