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军歌

袁燿带兵操练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他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基本的队形,并让许多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分清了左右,这半天喊下来他也算是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大满意的。就带这样一只军队出去打仗,是要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啊。

当然,毕竟他不是军旅出身,也没有正儿八经的练兵经验,要想真正处理好军务还是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

只能期望他与他手下的兵士们共同进步了。

“只可惜我手下还没有什么真正的军事型人才啊,得赶紧把鲁子敬绑过来才是。”

诸葛瑾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想着什么,袁燿见他眉头紧锁,一时生了好奇之心,便开口问道:“子瑜在想什么?莫不是对我的治军之道有什么看法?”

“没有,不过胡思乱想罢了——方才见光远练兵,颇有大将之风啊。可我又不禁去想:一支军队难道只需要做到服从上命就堪称一支王者之师吗?我知光远想让全军上下戮力一心,可这个心是什么心呢?”

袁燿听诸葛瑾这么一说,也未免有些愣神。诸葛瑾所想的的确没错,一只拥有目标和信仰的军队才能保持高昂的战斗热情和严格的纪律,可指望着流民所组成的部队有什么高尚的仁者情怀是完全不现实的,只有利益才能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这支军队内部没有形成些什么共同体意识的话,那也不过一触即溃、风吹就倒罢了,他们能离开黄巾军到他手下,自然也能离他而去。

诚然,他能够暂时借助淮南之富庶来掌控这支军队,可是他的野心又不仅仅在于紧守着那条不让军士哗变的最低的底线。

“唯仁德能聚人。”袁燿感慨似地说道,“子瑜说的不错,要想做到共用一个心,那就要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算底下的军民们不信,咱们也得牢记于心才是,这样才叫师出有名嘛。”

袁燿以为通过潜移默化的宣传是可以影响一批有才能的军士的,而这对于未来的称霸有百利而无一害。或许还可以借此打造一支远胜于所谓虎豹骑、白毦兵,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其忠诚程度。

“荡除奸逆,肃清寰宇。”诸葛瑾忽然提起了这八个字,“你以为这八个字如何?”

诸葛瑾的话倒是有意避开了和“汉室”“朝廷”有关的字词,毕竟他深知这军中有不少怨恨刘家之人。可这八个字会不会太过高大,而显得虚假了呢?

奸逆?什么奸逆?你说袁绍是奸逆?可他死的时候有不少冀州百姓都为之痛哭?你说后来的曹操是奸逆?可他统一北方、恢复生产的功绩后世之人有目共睹。

袁燿心中,五味交杂。

“子瑜说的这八个字极好,天下的有识之士没有一个是不想这么做的,想来有不少义人也会因为这个口号受到感召,前来投奔我军,只是嘛……”

袁燿顿了顿,旋而开口道:“我听说子贡曾在周游列国时于别国赎回了一个沦为奴隶的鲁国人,回国后却拒绝客国家的补偿。夫子听道后说:“子贡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将不会从别国赎回奴仆了。”为何会如此呢?只因从国家那里得到补偿,不会损伤君子的品行;但一般的百姓如果得不到补偿,就不会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诸葛瑾听他这么说也沉默了。

或许袁燿想讲的很简单,无非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没有现实的利益基础,如何能得到任由人驱使的军队、死士?

离开了利益讲仁义道德,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可难道要他们告诉兵士们他们打仗就是为了求生,为了博功博名吗?那与当初的暴秦何异?以此兴之,必以此亡矣。

“夫子见微知著,谨所不及也。”思虑了良久,他如是感慨道。“那不如,换成这八个字:建功立业,光前裕后?”

“昔时孝武开边不单以利而得十万精骑,我以为名也很重要。”

若能给与浴血奋战的战士们以相对的荣誉,给他们前行的动力,那他们必然大有所动。

袁燿听后则柔和地笑了笑,“不如这十六个字都要了吧,依我看缺一个都不能行。”

荡除奸逆是他们的旗帜,是他们的政治理想。无论能不能挟持天子都一定要去做的。

而“光前裕后”式的标语更像是动员,是换了个说法的“花钱募兵”,但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古人而言荣誉、义理什么的的确很重要,尤其是游侠之风很重的汉末。

“不如我们写一首军歌吧!”袁燿忽然兴致大发,“歌以咏志,以激励众将士。”

“军歌?”诸葛瑾愣了愣,“是光远亲自动笔写吗?”

袁燿思虑了片刻后道:“就由我来执笔吧。”

“不过,如今咱们还是要先给将士们看到这摸得着的好处才行。”趁着他袁氏之家底还没被袁术败光,他可得好好借这一点收拢人心才是。

“哦?如何行之?”

袁燿笑了笑,然后指了个方向,让诸葛瑾看过去。只见刘馥满脸苦笑地赶着两三头猪走了过来,他身边的诸葛亮则把一台弩机牢牢抱在胸中。

“兄长!”

“公子!”

“劳烦刘君了,这还是你生平第一次赶猪吧。”袁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刘馥。

刘馥倒没什么不好意思,他大大方方地笑道:“无妨,这赶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对了,公子让我收集的军中流言都收集得差不多了,这黄巾军内部对何氏兄弟不满的人可不少啊。”

“嗯,我已知矣。”袁燿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好奇地看向了诸葛亮,“阿亮,你这是……”

“袁兄,这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改制后的弩机,虽然只对望山一处做了改动,但和寻常弩机已经大有不同了。”

“阿亮真是公输般再世。”刘馥笑着称赞道。

袁燿则接过弩机细细端详起来,“嗯,培养弩兵的成本可比培养弓兵的成本小多了,那天江山埋伏我们的贼人里就有不少只会搭弓,结果箭射的一塌糊涂的家伙。我也该准备列一支弩队出来了。”

随后他又半蹲下身,看着那两头黑猪不厚道地笑了笑,“对不起啦二师兄,今晚就委屈你啦!”

“光远,你又在嘀咕什么呢,这二师兄又是何人?”

“咳咳,不重要不重要……”

当暮色彻底降临,无边的旷野上已经聚集起了成堆的人群,几处火堆点缀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在稀疏的颖帐旁。

空地上还支着有煮粥煮肉的大釜,当这气味传开时,即使没有什么调料也足以让饿一顿饱一顿的兵民们心神大悦了。

这儿有约摸两三百人,既有白日里操练的军士,也有他们携带而来的家属,有随袁燿一路过来的护卫、家丁,有刘馥、袁甲、诸葛瑾等与他经历许多的亲信。

若是在平常,为了几口肉糜打起来的事情肯定早就发生了,可或许是因为袁燿在这,大家都难得的保持着良好的脾性,不争也不抢。

袁燿则不拘小节地坐在地上,颇有兴致地看着打闹着的兵士、孩童们,这时诸葛瑾忽然看向他道:“光远,我看这大小兵士都要饱腹了,你呢?何不食肉糜?”

他听着诸葛瑾这和后世某位白痴皇帝有些相似的话一时哭笑不得。

“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呢?”袁燿小声感慨了一句,然后拉着诸葛瑾起身,“走,子瑜随我讨一碗肉糜。”

他正要走过去,可忽然间周桑却跑过来拉住了他,他神情并不紧迫,反而眉眼之间有三两分笑意。

“周屯长,有何要事?”

“咳咳,俺没啥要事,就是想请军侯做个见证。”

“哦,你说吧,我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周桑举起了手中的陶碗,“咳咳,俺周桑,河南人士,蒙袁军侯赏识,混了个屯长当当,不用再当他娘的蛾贼啦!咳咳,其实当蛾贼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来了这袁军侯的帐内才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他笑着打趣自己这个“蛾贼”的身份,把在场的兵士们都给逗笑了。

“所以俺首先要多谢袁军侯给了俺这个机会,您就是俺的亲大人啊!”

“唉,言重了!”袁燿无奈苦笑道。

“但话又说回来,俺今晚是来向袁军侯道歉的,今日操练之时俺不顾同袍之情谊,公然生事,这点俺错了!俺向袁军侯立誓绝不再犯!请众弟兄们见证,也请袁军侯见证!尤其是你们那帮起哄的狗崽子,就是想老子死了,屯长给你们当是吧。”

他说罢这话,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俺还要向裴屯长道一声歉。”周桑突然又望向了不远处坐着的裴初,他身边倚仗着他的妻子,但看起来神情有些茫然,“白日里俺一时冲动,还请裴屯长谅解!”

他神情忽然变得恭恭谨谨,十分郑重地朝裴初行了一礼。而裴初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站了起身,朝周桑也回了一礼。

袁燿见状则笑着对周桑说道:“好啦好啦,周屯长的心意我都明白了,进了我袁燿的营帐那就同是一家人,我为军侯,便是你们的父母,你和裴屯长就是这一众儿郎的长兄,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这事能说开就好,不要让兄弟阋墙的事情发生啊!”

他也笑着拿起了手中的陶碗,“荡除奸逆,肃清寰宇,建功立业,光前裕后!”

诸葛瑾等人听到后也立刻喊了起来,周桑这些兵士则是在愣了一会儿附和了起来,一时之间军营里尽是这冲天的十六个字。

有的人念错了,有的人还不明白这十六个字是哪十六个字,有的人念出来了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总有人能明白。

周桑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好像又重新燃起了斗志,擦掉粗糙脸庞上一两滴难以为人察觉的泪珠,默默地又喝起了肉糜。

不过肉糜已经凉了。

唯有不停地重复那十六个有些似懂非懂的字,让心也跟着滚烫起来。

“我袁军之将士,还不会我军之军歌吧。”袁燿忽然又高声说道,众人也在这一时间停止了此起彼伏的喧哗与哄闹。

他们有些迷茫地看着袁燿。

“军……军歌?军侯,这俺们不会啊!”

而且他也没教啊!

他在黄巾军时唱的是刘辟等人编出来的大贤良师遗训,这总不能唱吧?而更早之前他和皇甫将军征战时,还唱过《上之回》,可如今也不是打匈奴啊!再不然就是《战城南》?可这歌实在太难唱,他一个字一个字跟都没学会,平日奏鼓只能装模作样地哼两句。

“无妨,学便是了,很简单的。”袁燿笑道。“诸位,我这没有短箫铙歌,没有金鼓胡笳,还请一一敬听,字句逐之。”

营帐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只剩下了野鸟在上空盘旋时发出的嘶鸣,人们只听得袁燿缓缓开口,慷慨激烈的歌曲从他口中迸发出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敢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深恩兮,下救黔首。

杀尽仇寇兮,觅个封侯!”

这是戚家军的军歌,袁燿觉得在这个时代也很适用,只不过他狡黠地将“天子”换去,用根据具体形势把“倭寇”也换走了。

众兵士,乃至于没有上过战场的兵眷们也开始跟着袁燿的调调哼唱起来,营帐中的声音从起初的鸦雀无声到后来逐渐变得气冲斗牛。

刘馥和诸葛瑾等人都有些怔然地看着这一切,虽说汉代文武不分,但他们却从未亲身经历过兵家之事,更没想到今日他们的情绪竟然会一并被调动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得澎湃激昂。

与此同时,还有一路人马正默默地观望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