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四)妒女津(8)掩泪欢(2)

“兆公子…救急不救命呐…你放开……兆公子…我夫君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呐…我爹妈是当年差不多的时间去世的,旁的亲人也都散尽,我无依无靠,如今他为我死了,我实在过不了这个坎呐!你放开…兆公子……”

“不可…香芷!你死了,秦渊就白白送命了…他到死还念着你啊!”兆凌双手死死圈住她的腰,人却已站不住了,只得死死拽住,和她一同跌在河边草地上。阿凌可怜又苦苦咳了一阵子,唇边又染了血,那双手却似拽住了她的命,就是不松,他坐在香芷身后哑着嗓子劝道:“姑娘…你说的,你今年才18呀…姑娘,你还有以后啊!我姐夫说…什么都会好…你也要好起来……”

“你…你这败了毛的野狐狸!想不到…你又这么快有了下家呀……”

香芷正满面泪痕的发着怔,没有回应兆凌,可是阿凌却听见了一个极不友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皱着眉带着嗔意抬眸瞧过去,见是一个熟人——此人正是在无花驿有一面之缘,没交过言的那个黄客人。他生得:不高不矮,精廋不肥,面貌寻常,文气不彰。有道黉门客三千,无人识得黄夕岚。

当下黄生道:“姓兆的…嗯?你不是姓卫吗…好,姓兆的…居然到了这份上,你还瞧得上她呀……哼……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呢…我原本以为你是正经人呢!”

“黄公子…不,姓黄的!你不要出口伤人!沈姑娘已经遭了难,你不要落井下石!黄公子……”兆凌扶了香芷在他身后站定,自己挡在她身前,正色道:“黄先生,你莫欺心说假话!兆某记得,那日在无花驿时,你曾对任先生说,你倾心香芷,要来抢千年白参作她的聘礼啊。”

“兆公子,对吧?兆公子,你真不是她下家?这便好了!好…正好,你给我评理啊!我…我原本怎么舍得这么对她呢?我恨她!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她,对不起我呀!”

当初,我和那秦渊是邻居,他自小没娘,他爹老婆不多,不算他娘,就两个吧,可孩子很多,连他有八个。他最小,他爹却顾不上他,所以他经常在我家吃饭,我们俩以前感情非常好,还老是一起分一个烧饼呢。他爹后来做了官,我爹从了商,开了酒楼——朝里的惜花驸马在我家酒馆画画,那总店酒馆红了,我爹也发了家。家境上,后来我比他家可能强一些呢!

再后来出了名伎选文的那事儿,我去做陪客,陪他去赴香芷的约。结果呢,我和他一样,爱上了阿芷。我率先用清辉公子的笔名和她通信,我们聊了好久,最后她答应,到灵峰山见面。信上约的那日上午一直下雨,我在山上约好处等了她一天,可她没来。十天后,她写了封长信说她已心属良人,末了,给我一句话道:“珍重前路,相别两宽。”我和她,还没开始就完了!这时,我还不知道,她心里喜欢的是秦渊呐!秦渊,他是这样当兄弟的?我整不死他!后来,我一人躺着呆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怀疑到秦渊——说好一起等放榜,他却去了宜春院住!他考上探花,我却没有中!我恨啊,连个花魁我都追不上?!他中了,更高人一等了?那我呢?一个商人之子,到哪好像低人一等!不过也好!我出钱给王公公,叫他把派官书留给我,我代递给秦渊。我想着赶紧给他文书,等他抛了阿芷去了任所,我才有希望呢!哪知我隐了心事上了宜春院,在那儿我见秦渊不过受了点风寒,那芥菜子儿般的小病,香芷却那么尽心尽力地护着他!他们两个在宜春院出双入对的,我眼见得他和阿芷拆不开了,我实在是气啊!

我当初写信没瞒着他,啥都和小时候似的告诉他,结果他抢我相好!我看见他俩恩爱,我一个先爱上她的人却要在一旁装正经,我啥滋味啊?

告诉你好了,二十九年李荫错过梳栊,又没面子去要回原出的价,心里本来憋着一肚子气,可一个烟花,在他眼里也没啥!

哪知三十年打仗,李荫的大靠山姑父给桑日人捉走了,他满心害怕,就担心他的官位也完了。李荫一心要找新的靠山,把主意打到了书君朝那延后的最后一次派官任命上头。那日他在我家惜花居龙都总号里吃闷酒,我作为少东家陪他,说了三两句,他找了李善,往勾栏院递了个信。那胆小鬼不敢上任,过了时,李国师通知了欧阳值,欧阳值作为二号待选官员按例就该顶上去,我可啥也没干呐!后来,秦老爷进龙都来找他,我哪知道李荫的信写的啥呀?当然让秦老爷去他儿子的任所了!没料到秦小贼没去,老爷被姓秦的气死,是他们秦家的气数!

告他狎伎,是我!可我说的是事实不?连朝里大清官帝师叶孤鹤大人都认同我,说我是耿介之士,大义重于私谊呢!

我二十九年没有考中,只是怕酒楼不安静便住在灵心栈。有回,李国师又一次同我在惜花居喝酒的时候告诉我说,新皇中毒日深,说不定熬不过去,一旦驾崩,明年的考试就要按制取消!我听了觉得没路走了,想早点发达,就得抓紧了李国师!正好啊,李荫混得那是个差!皇上身边几个小厮,皇帝想让他们不净身就随带进来,本来朝里反对的多,李荫也去反对,没想到后来大伙儿撤了,李荫的本子却没来得及撤!新皇原来和他姑父不对付,就怕这回借机整他。我趁李荫身边缺笔杆子,正好自荐,投靠了他!我说,万一皇上指责国师,我就帮你写本自辩,结果上书没有用上,李荫却赏识于我了!我又趁机告诉了李荫一个事实:当年告发白鳄造假,弄得李荫差点玩完的人,是沈香芷他爹!这是史志上写的,李荫读书少,没有看见,能怪我吗?我和阿芷写信的时候,她家情况我全清楚,我只说事实,又没犯王法,对吧?李国师于是更恨他俩,但苦于找不到地址。

老天不帮他这个小贼!他在吴擎大人家坐馆,我却听说明年吴大人可能当座师(也就是主考)我虽投了李荫,可我不过拿他搭个跳板,我能吊在他一棵树上吗?我是定要趁着备考去拜见吴大人呐。天意啊!我在吴大人家过道廊中瞧见了秦小贼和吴小公子在一起,那小孩一口一个先生唤他,对他毕恭毕敬的,吴大人对他那叫一个好,和他有说有笑的,他呢?他前程似锦、美人在怀,换了一件浅碧的清雅衣衫,衣冠楚楚,笑脸盈盈的,他,开心着呢!我呢?我背运极了!这些日子,我缩在灵心客栈读书,满脑子都是香芷和秦小贼,又气又恨,根本念不进去!李荫这个人也不待见我呀,他啥都听李善的,还说他儿子和小妾可能不忠,李善是他娘家过继的侄子,从小跟他的,最忠心,用着踏实!我跟着他?啥也捞不着啊!偏偏我还得罪了李善。三十年那会儿,书君爷驾崩的信儿还热乎着呢,李善就张罗娶小妾。我一打听啊,说人家宾客最少送三千两。我的天爷!我爹那个小气鬼只给我支五百两!我自个儿?我哪有闲钱啊!我东拼西凑出了一点点,连砚台钱都搭上了,送给李善八百两,他拿了皮笑肉不笑的支应着我,一看就是不乐意了。李荫不待见、李善不乐意,我在他俩手下能有好儿?

我不好,秦渊也别想好!我用了几两银子,雇了个卖菜老妈去跟着小贼,很快找到了那灵峰山僧房。李荫又借由头在惜花居白吃白喝的时候,我也喝多了,就告诉了他地址。他,都是李荫不好!这个小人想到,当年书君爷信道,他为了升迁去献祥瑞,在自己管辖的叶家镇乡下河里捞了一条白鳄鱼献上,千辛万苦保鳄鱼不死运到龙都,养进高越园奇禽池中,谁知此鱼夜来跳过拦坝咬上了何忠义——惜花驸马救了何忠义,当时他何忠义还是一个穷渔户,一个半大孩子,无所谓!那叶惜花,一个会画画的小书生,他也不怕的!可他没料到,朝里还有个沈大人半路杀出来告了他,害得身在叶家镇的李荫白搭了孝敬姑父的许多钱,不仅升迁没戏了,官职还差点丢光!那段时日他是一听见龙都来人去了他官署,他就吓得整夜睡不着觉,头发都吓掉了,小妾踹他下牀!他就怕上头查出他借名义搜刮了好些赃钱呐!他当时官小,没见过沈大人,只听过他的名字,但心里恨他入骨啊。现在,经过我的提醒,他知道了他的大仇人沈大人就是香芷的爹,他能不恨吗?找打手、当着吴大人打人、逼到他们家伤人,这都是国师干的,我是斯文人,我没有干这个!田妈妈,是个好人,她倒是我引去的。田妈妈本来得知了地址正要去呢,李善告诉我阿芷受伤了,是我心里不忍!我奔到院里,找到田妈妈出了一些钱,叫她帮我去做说客,香芷和姓秦的过,实在太苦了,不如跟我!兆公子,和你明说,我爱她入骨,她啥样都没关系,只要她回心,我就包容她!可是呢,那田老鸨子压根没提我的意思,还和香芷说我是“义士”,也给了些钱,救小秦呢!她胡说!我和他不共戴天!老婆又不是烧饼,能抢吗?啊?

这秦小贼是真有福!那样了,他还是在阿芷的照顾下好了起来。我还是不会放过他!我也不瞒他,我亲自去看他,什么都告诉他了。谁料到事情弄到这样啊!他身无分文,又一身重病,想不到还有人救他的命,我想不到他好了以后祸害了我的阿芷,想不到他还能去求李荫,我还想不到……

“住口!黄夕岚,你这无义小人!腾龙的文场上有你这种人,这是皇帝的耻辱,是众家举子的耻辱啊!人家和你写几封信,就是你的了吗?你这个……”

“我怎么了?我冤枉他了?他…啥都是他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是皇族!书君先帝,他那人品不咋样,画画的是真好!他自画的肖像好好的印在书上,我是经常见!你…你长得和他少说也有五分像。我打从一见你就怀疑了…你肯定是他的亲戚…你瞒不了我,我知道!”黄夕岚拿眼梢瞟了一下兆凌,他口吻里带着不屑,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也就那样了,自己病到藏都藏不住了,你竟还来管闲事儿?各人的出身是天定的,人外有人,我虽不服,也没奈何!可阿芷,我费了那些心思,我就是为了她,甭说你了,皇上来了也劝不得!她要么就跳进去,我信她是个痴心的,今天只要她不死,她就得跟我走!芷儿…你这样了,天地茫茫,只有我,我黄夕岚,对着皇天后土发誓,对新皇和先帝祖宗、对黄家和沈家的长辈和祖宗发誓,我信上所写全是真心,那些信,我是用心血写的呀!我如有一言作假,天打雷劈,叫段娘娘收了我去当河伯呀!”

“香芷…别怕…你告诉这个假惺惺的险诈贼子,让他知道你的心迹。我看,他是迷了心,还在做梦呢!”兆凌退了几步,与香芷并立,出了一手扶住了香芷纤瘦的背,香芷呆呆的怔了一会子,从上到下把黄夕岚重看了一遍,眼望着虚空如破了天似的哭了一阵子,她待要发狂般朝黄夕岚冲过去,却给兆凌拦住了,香芷哭喊道:“我猜过很多缘故,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呀!黄夕岚!我们夫妻和你无冤无仇,你却躲在暗处对我们苦苦相逼,你还是人吗?”

“我不是人?哈…哈…哈…我在灵峰山等你一整天,为着你的绝情信,我打碎牙朝肚里吞,晚上躲在被里,朝自己手臂下刀子……阿芷!我爹发家之后,我好歹算个少爷…你看看我!我堂堂一表,虽不如他姓兆的秀气,我比那秦渊强百倍啊!”

“呸。”香芷向着黄夕岚吐了口口水,带泪冷笑了一声,“写信的时候,我当你是个知心的朋友。我的朋友他叫清辉公子,他不是黄夕岚。我虽然对笔迹认出了你,可是,咱俩只有当初一面之缘,缘浅情薄,我从来都没考虑过要和你有什么。当初不赴约,没和你当面言明是一个错误,可我家小秦不知道此事啊!我也曾十日后传信你手,说得一清二楚!此刻,黄夕岚!不要说是心悦你,黄夕岚,到这份上了,兆公子作证,天地人神都可作证,我沈香芷,早已忘记了你黄夕岚的面目,假使我们要摆喜宴,你若不说是我家小秦的朋友,那喜酒,就算兆公子和开方大官人能喝上,也决计轮不上你来喝的!你便是皇帝,十八抬大轿抬我上金殿,我也不会从你的!”

黄夕岚冷笑着向着香芷一步步走近来,嘴里喃喃道:“哈…哈…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是我看上的物件,我既得不到,决不能让旁人得到!沈香芷!我得不到你,我要和你……”

“你这烂了心的奸贼!老天该劈了你啊!”阿凌凛然地向前抵住了黄生,少有的使劲拽了他的衣领,一双含着幽火的美目死死盯住了黄夕岚的眼:“你这恶徒!世上最可恶的,莫过于你这等人!你是不使什么钢刀、软刀,你使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刀!你毁了人家一生的幸福,败了人家一门,王法却定不了你的错处?!不过……贼子!人的上头,还有天呢!”

黄夕岚还在犟口,那双腿却打颤了几下:“天也奈何不了我!我没犯王法!我追求我的女人,我找我的路,别人死不死,我顾不上!”

“老师…阿凌今天算是知道海青天的难处了。他是真神仙,虽有微瑕,却是正义的大神呐!哼…黄夕岚。”兆凌冷声正色唤了一声他的名,轻轻放下了手,返身回去站在香芷身侧。他那眼中静穆无波,如清官坐堂一般端然道:“你向李荫所报不虚,不好定你罪恶。你从没亲手打过秦渊,也不好定你有罪!你举发小秦狎伎,此事属实,你无过错……可,你今天已犯了死罪,天不饶你!”

“姓兆的,凭什么?哈,凭你?你这纸糊般风吹得倒的个病秧子,你判我堂堂的国师亲信?你……”黄夕岚悚然狂笑了一阵子:“你这简直是笑话!再说了,就算你真是王爷,请问我有何过犯呐?!”

“黄夕岚…你妄言新皇明年驾崩,你已犯下欺君之罪,理该祸延九族…朕今代掌龙位,无意妄开杀戒,只杀你一人足矣!”

黄夕岚眸中神色激变数次,喃喃低语道:“皇帝…怪不得……”

一瞬,他又拔了声困兽般嚷道:“不!你说我欺君…我…你现在孤身一人,你说你是皇帝,哈…我还是玉皇呢!”

兆凌蔑然不看黄夕岚,反而极温柔地顾盼了香芷,兄长似的对她柔声软语道:“阿芷,不要怕,就让昏君帮你翻案出出气,让我减点罪过吧。流光安在?!”

“我藏在后面柳荫暗处瞧着你,还好你没傻到跳河!你怎么知道我在呢?”

“我练琴耳音好啊。知道你老早就跟来了。这么晚了,谁让你来的?”

“小鸳阿嫂,还有张老!还有…还有我自个儿!你说说,你哪点叫我们放心?唉!说吧,这个忘八旦,怎么办?”

阿凌也蔑然瞧着簌簌发抖的黄夕岚,黄生已不自觉的跪在他们三人面前,兆凌沉声问他:“姓黄的,你这贼子将人家清白的好姑娘视作物件,为着私欲妄想,你是一再向旧友捅暗刀!你不过凭你三寸肉舌、手中妙笔,你就缩在暗处构陷好人!对你不狠,便是放你去害别的良善之人!我不叫你死……我叫你永担耻辱,一辈子活着赎罪。黄夕岚,我心中对你判罚已定,你有悔吗?”

“我…我没犯王法!皇、皇上,各人背后总有相互攻讦的、相互恨着的!那秦渊又不是我推进妒女津的,是他自己开罪了李国师,还反过来求他……阿芷…我也没动过她……我…没啥悔不悔的!”

“今断你右手小指,口谕永绝你仕途之路。削平你舌尖尖处,使你有口依旧可言,但口不能合,汤汁不得含,你今后将苦不堪言!我再问一次,你可有悔?”

“啊!我……我……皇上…不…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触怒龙颜!小人罪该万死!求…圣上…圣上…宽宏大量饶过小人,小人若果真如此,生不如死啊!小人悔…我悔不该唆使李荫去害小秦,我悔不该多次暗刀伤人,我悔不该…一意孤行,不念多年好友情份……圣上饶我……圣上饶我呀!”

黄夕岚拼了命叩头不止,因实在太用力,草地也护不了他。他一下下磕在冷地上,咚咚出声,不一会儿,额上已见了一点红,他身前的草地上也有血痕。流光道:“这等小人,他是为了给自己保命才违心说后悔的,他指定不诚心!一定要给点教训,不好心软!就让我的小金刀替你断他小指吧!”

“啊!!”

“一断你小指,二绝你青云之阶,只是个小小的惩罚。愿你是真悔!香芷,从此和你无涉!你,从此不得再进龙都,回梧叶州老家去吧。你罪犯欺君,朕将不日发下明诏,示你三族所有亲人故旧,你之后,家产无份。惜花居各家总店分号,着黄老爷令其他儿子继承!”

“啊!”黄夕岚向着苍天狂啸一声,“我不爱香芷!我骗了自己,把一点子私心说得冠冕堂皇的!我只是不甘心输,不甘心比秦渊差!小指已断,奇耻大辱啊!皇帝!我不该拿你发誓,如今连祖宗也一起跟着丢人!我还有什么脸……香芷!我对你…我确实动过心,那叫爱不,我不知道啊!我死也不甘心!落到这样,没脸去见我爹,就…就让我给他秦渊赔命,叫段光明娘娘收了我吧!”

黄夕岚说着,要去跳妒女津,沈香芷却又拦住了他,反求阿凌道:“皇上…小女求您,不要没收他的家产了…要不,他生计无着,太可怜了。小女和夫君受过这种罪,就不要让他也尝一遍这滋味了……”

阿凌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黄生,却十分惋惜地瞧了一眼香芷:“黄夕岚…他那贼子落到这样是罪有应得,阿芷,别给这等人求情,当心还要吃他的亏。他这歪心不正的人哪有胆子死?我们只管走!阿芷,我同你一起回家,你带上小秦的神主,和我家娘子一起回。我娘子曾冒充邢公子,给你家夫君舍了半根人参。而你夫君,正是为了报恩,舍命救她而亡。香芷,小秦的死确实和我家内子有关,可你莫怨她!她也是无辜的…全是为了我!阿芷,黄夕岚有他的报应,李荫也会有,你夫君族中的嫡母大哥等人以后也都会有下场…我呢…我其实是你家祸根…你好好听话回去,我定好好安顿了你,然后…你放心!等我了结了那心愿,我自会放下贪恋之事,真心赔命给你的!”

“罢了!兆公子,牵牵扯扯纠葛不休也是痛苦。皇上…兆公子,你也不用太难受…咱俩交情不深,你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我很感激你了。唉!兆公子…现在我什么都清楚了,可这心却更空了。我也不回龙都了,家产可以发还,心没有了,我躺在珠玉堆里也没意思…天下…除了这儿,哪都不是我的家。兆公子…我想,人的去路,大抵不由自选。那春日之水也是凉的,我怕他一人寂寞,今追至水中陪伴于他,我才能喜乐呢。兆公子…这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人死之后,无知无觉,于死者而言,葬与不葬并无分别…兆公子……”香芷在这月夜里,转眸望向了阿凌和流光,至于旁侧远处的黄夕岚,她却没有再看一眼,她道:“我这个人,是一个小女子,生来也没什么主意。兆公子…不是我执意负你的高义,有些取舍,没法子的。我是为情而死,却没有被情所伤,也是一种福份呐。兆公子,亡人可怖,你不要看…我也瞧出来了,你心肠太软,但你绝对是个好人……我以前看错过人,这回不错的!告诉你家邢姑娘,我们夫妻都感谢她,你呢…兆公子,我没走眼!你总算还是个干净的,缘份在手,可千万别丢啊……”

香芷说着,毅然朝着妒女津的水光而去,阿凌却已来不及拉她的衣袂,他虽给惜花教的也有水性,却也没那勇气下去救她。卫流光的眸中蓄着些泪却没有落,伸了一手遮住了兆凌的眼道:“别看!凌哥哥,什么都不能陷得太深,否则,一旦迷了心,拉不回来的!我知道你尽力了,现在,咱们再怎么为她难受也没用!如果我不在朝廷,知道了这事儿,我就一刀除掉姓黄的还有李荫和李善,就算我被你下旨斩了,我也要这么干!咱们回去,我回去拿上东西,回来好好收葬她吧。”

阿凌怅然若失地望向妒女津的水,猛地呕出几口血来,那殷红的血,滴滴点点落上了他身前的碧草,溅上了青草尖子,就如那暗色小花给人一把揉碎了,碾作了花汁子抛在地上。他的脸上已是泪痕狼藉,那两条剑眉紧蹙,眸中的泪却还是忍不住洒下来!仿佛是受了当胸一击似的,他拉住了流光皮质的护腕,像迷糊了一般,含着恨意低吼道:“我…为什么救不了她呢?流光…阿光,夫君不是一个女子的全部啊…她还有路的,应该还有路的呀…她…花一样的人…阿光,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劝不醒她呢?!”

“唉!我也不明白…我想,她是太痴心了,没看全乎…阿凌,走…走…你受不住了……”

“看见了吧?他们输了……兆家皇帝,虽在上头,你也输了!我黄夕岚总有一天要翻过来…我不认输…我没犯错…更没犯王法……我就不信,我还熬不过你了?我只要…只要熬到那一天……”

“瞧见了吧?阿凌!你一念之仁留他一线之命,他转眼就咒着你死呢…姓黄的,你这个人每回都在暗处害人,你没有料到,也有人在暗处听见了你的誓言。你对着新皇、祖宗和长辈发誓,对探花娘子绝对真心,否则愿跳妒女津当河伯伺候段娘娘!你是斯文人啊……”卫流光撇了兆凌,向着黄夕岚吊儿郎当地走过去,“你可要讲信誉啊,这誓言是有人听见的,可不能让一阵风吹没了呀…可惜啊!今天,你遇上粗人了!”

黄夕岚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拔腿就跑,可他的速度怎么赶得上卫流光?卫流光一个箭步追上了黄生,将他拦腰抱住,扛在肩上,他不断折腾挣扎,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但流光只用一手已将这个小贼死死按住,“哗”的一声扔进了妒女津!黄夕岚完全不通水性,扑腾了不久就没了进去,渐渐的那河上连水花都不见了。

流光的眸光变得平和温软,关切之极地望向身边这个蔫了似的人,此刻他的蓝布前襟上染了乌黑的药汁,又瘦得脱了相,已完全没了过往那洁净雅致的样儿,一瞬看得流光好心疼!阿光的手抚上了他的背,为了分他的心,故意说点别的:“阿凌呐!我今天所为就是白送你个由头!凌哥哥!以后你可就捏着我的现成罪状了。你什么时候看我不顺眼,或是厌弃了我,你就尽管……阿凌…你…你还好吧?”

“我难受的很,觉着浑身冷的很呢…对不住,阿光,我心里难过…我实在难过呀……”

阿光直接背起了兆凌,想起了过去的好情份,他又极尽柔情的承诺道:“你放心吧…我去跟何师爷借船,捞了沈姑娘上来,再把秦探花的骨殖也请过来,然后,我找一个风水宝地把他们合葬了。姓黄的,叫何师爷收了,他是……”

“他是应誓失足的。是我们亲眼见的。阿光,明儿找张爷爷要写旨黄绫,把段娘娘祭祀定为淫祀。查李善多年以来借国师的庇护招摇撞骗,盘剥良民,大兴淫祀、国丧娶妾,罪恶滔天,不必等欧阳值回来,直接拉到闹市,囚车游街,斩!欧阳值,结党营私,私收贿赂,为虎作伥,勾结奸商,谋害商会会主,暗助李荫制造翻船巨案,即在龙都市镇立斩!船主段兴朝,已死不究,其子段行诚(大郎),由弟唆使,毒害亲爹,绞,段行贵(二郎)一手制造惨案,罪大恶极,着游街三日,押在闹市当众钝刀斩首!李荫,我要回都亲自斩他!还有…阿光,叫吴擎大人找人暗查秦渊嫡兄秦锦洪的劣迹,我要寻他们家的晦气!”

流光知道他心里怀着不平恨意,只有想法子打岔道:“你可以啊,阿凌,你平素总说你记不住什么的,敢情你是唬人的,秦渊嫡兄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哪知阿凌叹了一声,恨上了自个儿:“小秦的探花是我亲手写诏革的,老师的陈情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提了这个人一笔。我是难得认真了那么几天,怎么竟做了这事儿?我这是背上了人家小秦的命债,这辈子也还不清!”

流光怕他又伤心,带了几分急躁接口:“这事哪能怪你呢?怪就怪小秦不该去那种地方,不该爱上那个姑娘,更不该认识那个歹人,不该顶撞他的老爹,不该胆小如鼠给那李荫吓住,扔掉自己的前程,不该……”

兆凌稳稳地伏在流光的背上,卫将军步履稳健轻盈,阿凌乖乖伏着,心里放了心,却柔中带刚地回他:“你要真是这样想,我就白认识你了……阿光,你真的认为秦公子‘不该’?”

“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阿凌,我怕你难过呀。虽说他确实好像没啥过错…可是,我想,天下若有十个人同时认为他错了,那他便是真错了。阿凌,你要想心里不难受啊,你就也得认同他是错的!你若非得逆着众意去说他没错,那你就得白白的替他遭罪…为了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还有他那个给你唱过一回曲的娘子,你值不值?”流光抬了抬头,闪了闪他那友善的眸子,挑了眉极认真问他道:“我问你,若今日我没跟过来,你预备把那黄小贼怎么办?”

“那…我就稳着他,等明日一早,我立马下旨革了他秀才、抄了他的家产,我是定要和他作对头,让他落不到好!我……”阿凌气得咳了一会子,那恨如幽火早已燃透了他的双眸,他咬着牙低低恨声道:“我恨死这种人了,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我就定要和这种人作对头,我拼上命也认了!”

“可…可这样,反而是咱们没理了。那姓黄的,他‘光明正大’,他‘义正辞严’,你怎么革他功名、抄他财产啊?”

“他说人家狎伎,他也一样!他没做那坏事,你说…你说…他三番两次去那做什么了?”

“可他没做官,那个不犯王法呀。小秦却是有功名的,而且还接了任命书,他俩身份不同啊。姓黄的是雇人跟踪人家,他跟踪人家住址是想陷害人家不假,可咱们还是没实证啊。”

“那没事儿…他咒着我死呀,这算欺君呐!我也不必活到明年,只要今儿我还活着,占着这个位,他就算欺君!我恨他呀…要没他,人家是多好的一对啊!”

流光听了,他那外刚内柔的性子一动,又劝道:“阿凌呐!你可别灰心!不就是一株人参嘛!我不当官了,你撑着,我替你到桑日国中去打听,潜到他宫中,叫那新国主交出来……反正得活着,要不,你俩那么好的一对,也可惜呢!你听我的,只要有机会就试试!贾道长不成,那王道长呢?上次帮过你的那个林道长呢?咱们回去,再找她来试一下吧,怎么样?”

“唉!别劳烦人家了。我原用人家药的时候,说好了十天一到就给人家亲手写个招子贴在她玄英观的大门上,可现在我这样子,不好在人前露脸,免得败了人家仙道医士的名声。”

兆凌心里忽地又换了个念头,对流光道:“阿光,那个何师爷,只怕也有点不得见光的遮瞒隐事呢!你想啊,欧阳值去龙都述职,临走把州里大事全托给何师爷,可见他无比信任这个何师爷。可何师爷却转面负恩出首了欧阳值,这里头一准有事儿!我想,无外乎三种,一是何师爷正如他自己所称,是出于公心,二是,何师爷告欧阳值是反而为了摘清他自己。三是,后面另有主谋操控了何师爷、欧阳值甚至李荫和李善,可能那个靳管事也是知情者,他们见欧阳值去述职就慌了,以为他会首当其充被查,这伙人就想弃卒保车,目的是隐藏更深的阴谋!这妒女津的水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深一些呢!”

流光信心满满地道:“不怕!我回官署,你回去守阿嫂。何师爷他们是好是歹,我才不管呢!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告诉你一个事儿,就我给你拿药茶的时候,叶夫子和我说,其实还有一路几个高手在暗里保着我们呢。我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只关心你啊,阿凌,平素都是我依你,这回你依我!一回去,我就去找林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