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似乎还粘在鼻腔里，挥之不去。林烬左手上缠绕的白布早已被鲜血浸透，又在风干后变成刺目的暗褐色，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虎口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不久前擂台上那搏命的一刺。
他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鞘中却随时要迸出血光的剑。演武场的喧嚣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暂时隔绝那些或惊惧、或仇视、或探究目光的地方。
藏经阁。古朴沉重的巨大木门半掩着，里面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无声地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墨水和木头腐朽混合的独特气味，厚重而压抑。
一排排高耸入顶、望不到尽头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深重的阴影，将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这里存放着玄天宗千年积累的典籍，也埋葬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烬的身影融入这无边的书海阴影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他沿着狭窄的过道缓缓前行，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些蒙尘的书脊，冰冷的触感透过绷带传来。
他的目标很明确——历史，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些记载着宗门隐秘、强大力量的卷宗。他需要力量，需要能让他撕开迷雾、找到那双血色魔眼背后真相的力量！擂台上赵昂的哀嚎和青冥长老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暴烈！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那些晦涩难懂的经卷名称上飞快掠过。《玄天正史》、《东域风物志》、《灵材图鉴》…
突然，一本被随意塞在角落里、封面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字迹的厚重典籍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书的材质异常坚韧，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边缘已经卷起毛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邪异。封面上，用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潦草地勾勒出几个扭曲狰狞的符文。林烬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拂去书脊上厚厚的灰尘。几个勉强可辨的、如同用指甲抠出来的古篆字迹显现出来——《魔渊纪事》！
魔渊？！
林烬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两个字像带着倒钩的毒刺，狠狠扎进他的神经！无尽深渊！那个吞噬了村庄的血色魔眼，是否就来自那里？他迫不及待地抽出这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籍，沉重的分量坠得他手臂一沉。
他靠着冰冷的书架坐下，背脊紧贴着粗糙的木棱。顾不上左手的剧痛，他急切地翻开那暗沉如血的兽皮封面。里面的文字并非墨迹，而是用一种深紫色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诡异颜料书写，字迹狂放扭曲，充满了癫狂与毁灭的意味。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硫磺、血腥和腐烂气息的阴冷味道扑面而来，让林烬的胃部一阵翻搅。
书页在他染血的指尖下沙沙作响。里面记载的内容，让他如坠冰窟，又如同被点燃！
“上古有魔，生于九幽之底，深渊之眼…”
“…其力通天，嗜血好杀，动辄屠城灭国，赤地千里…”
“…有修士观其道，悟其法，引魔煞入体，以杀证道！心念动处，血海滔天！挥手间，万灵寂灭！”
“…此道虽速，然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为魔煞反噬，神魂俱灭，永堕无间！然其威能，确可撼天动地，非寻常道法可及…”
“以杀证道…引魔煞入体…挥手间，万灵寂灭…”
这些冰冷狂乱的字句，如同毒蛇的嘶鸣，疯狂地钻入林烬的脑海！它们带着一种原始的、赤裸裸的诱惑力！力量！足以焚灭一切、足以让他撕碎仇敌、足以让他踏破这虚伪宗门的绝对力量！就在这黑暗的深渊之中！那条用鲜血和毁灭铺就的捷径，仿佛在他眼前轰然洞开！他眼中那点冰冷的火焰瞬间被点燃，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报仇！只要拥有这样的力量…
“邪魔外道！休要沾染！”
一声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厉喝骤然炸响！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充满浩然正气的磅礴威压，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林烬的心神之上！
林烬浑身剧震，眼前一黑，手中的《魔渊纪事》差点脱手飞出！他猛地抬头！
一个枯瘦如同老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灰道袍的老者，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老者面容古板严肃，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此刻正死死盯着林烬手中的《魔渊纪事》，眼神冰冷如刀，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严厉的警告！正是藏经阁的守阁长老——枯木道人！
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林烬眼中刚刚燃起的疯狂火焰！
枯木道人枯瘦的手快如闪电，一把夺过林烬手中的《魔渊纪事》，动作粗暴得像在丢弃什么污秽之物。他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本邪异的典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书会咬人一般。
“此等魔道邪书，蛊惑人心，引人堕入魔障！非我玄门正道！”枯木道人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狠狠凿进林烬的耳膜，“力量？捷径？哼！不过是饮鸩止渴！最终只会被魔煞吞噬，化作只知杀戮的魔物！害人害己，遗祸苍生！滚！滚出此地！再让老夫发现你碰这等污秽之物，定不轻饶！”
枯木道人厉声呵斥完，看也不再看林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他攥着那本《魔渊纪事》，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快步走向藏经阁最深处那片被更浓重阴影覆盖的区域，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后。
林烬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左手的剧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如同无数钢针在反复穿刺。藏经阁的冰冷死寂重新将他包围，比刚才更加沉重。枯木道人的呵斥如同冰锥，刺穿了他刚刚燃起的疯狂念头。
以杀证道…魔煞反噬…化作只知杀戮的魔物…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污血浸透、微微颤抖的左手上。那粘稠的暗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力量…代价…
他闭上眼，眼前交替闪现的，是擂台上赵昂腹部喷涌的鲜血和自己爹娘在血雾中绝望的眼神！是《魔渊纪事》中描绘的滔天血海和自己被魔煞吞噬、沦为只知杀戮怪物的恐怖景象！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书页摩擦声。
林烬猛地睁开眼！就在刚才枯木道人粗暴夺书、他身体被带得微微前倾的位置，从厚重的《魔渊纪事》封底内侧的夹层中，飘落出一张薄薄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皮纸。
他下意识地伸出染血的右手，接住了那张飘落的皮纸。
触手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皮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极其简练、近乎抽象的黑色线条勾勒出的图案。
那图案的核心，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黑暗漩涡——深渊！在漩涡边缘，几条扭曲的线条延伸出去，指向几个模糊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其中一个光点附近，用更细的线条标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那符号的轮廓，赫然与青牛村附近那座最高的、形似卧牛的山峰轮廓有着七八分神似！
深渊…出口…青牛山？！
林烬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将这张神秘的皮纸死死攥紧在染血的掌心！粗糙的皮纸边缘硌着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投向藏经阁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的巨大木门，眼神变得无比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