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劫

玉清派地处昆仑洲的昆仑山脉东处，共有九座主峰。

方墨现在前往的是主峰启明峰，其山峰接天连地，巍峨高耸，深入到了云层深处，仿佛直通天界之所。

“是不是很美？”

陈灵晞带着小满，在甲板上走到了方墨的身边。

方墨回道：“美？为什么用这个词？”

陈灵晞道：“夫山岳之形，峻极于天。巉岩耸峙，若巨灵挥斧，绝壁千仞，似鬼工运斤。其势也，如龙蟠九霄，虎踞八荒，负青天而柱地维，吞云霞而吐虹霓。”

“这样的威势岂不是很美？”

方墨心想，也就一般般，不提前世筑基后，自己有足够的抗性进入联盟的虚拟游戏。

见过各种各样的游戏奇观。

就提现实世界，宇宙中的那些大行星，几百千米的山峰都有，玉清这启明峰，不算海拔，从山脚到云层，也就12873米，云层之上即便再有几万米，也和几百千米还差许多。

方墨道：“你这么说确实很美。”

陈灵晞道：“没有别的感想？”

“这还不够吗？”

“我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不明白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方墨侧过脸，陈灵晞今天梳着垂鬟髻，青丝如瀑垂至腰间，两侧各编一条细辫，用蓝丝带缠绕，垂落胸前：“这有什么好明白的。”

陈灵晞见方墨看向自己，也转过脑袋看向了方墨：“不明白就不懂你的心。”

方墨道：“其实你是明白，你不想承认罢了。”

陈灵晞挑了挑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无非就是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而已。”

“其实我有点想不明白，以容颜而论，我并不比任何人差劲，以家世而论，我的家世也是顶级的，以前途而论，未来的我也至少是个金丹。”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一丝心动？”

“哪怕你没有完全的喜欢我，心动一下也行。”

“可偏偏却没有，我思来想去，在我的身上找不到任何问题，那么问题就在你身上。”

“野人，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心动？”

方墨觉得自己又累了，需要回船舱去休息，但他终究明白，逃避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陈灵晞不解也不会憋着，只会尽可能的去寻求答案，如果这个答案她不满意，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方墨看向天边的悠悠白云：“我直说吧，其实不是我不心动，而是我不知道怎么心动？”

“我看着你的行动，我心中很感动，很感激，但就是没有喜欢。”

“我也想诞生喜欢的情绪，去回馈你对我的行动，但就是没有。”

“于是我知道了，我是与众不同的，人世间的小情小爱和我无缘，我的心是包容天地的。”

“我在书上读过，这或许是所谓的向道之心，也或许是我身为太初仙体，先天自带的。”

方墨是不会说自己喜欢苏沄水，所以排斥了陈灵晞，否则这会引发很多问题。

诸如方墨的身世？

现在在因果法术的遮蔽下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这个世界并不止有因果法术，如果陈灵晞知道方墨有一个喜欢的人，去实地考察方墨的身世怎么办？去探究为什么这个人能让方墨喜欢？

即便方墨说苏沄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可执着的陈灵晞又如何会甘心？

如此方墨的身份就有被揭穿的可能。

方墨继续道：“所以这不是我不想对你心动，而是世界不想我对你心动。”

陈灵晞盯着方墨：“你撒谎！”

方墨坚定道：“我并没有撒谎，我对你毫无感觉，如果真的有感觉的话，我就不会是这样对你。”

陈灵晞思考了一下：“你确实对我没有感觉，但是——”

陈灵晞直勾勾地看着方墨：“你对我的灵材有感觉！”

方墨无奈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可以提高我的修为，收到了我肯定开心。”

陈灵晞提高了声音：“所以说你对我是有感觉的！”

方墨赶忙道：“你这是偷换概念！”

“并没有！”

“你有！”

“野人，你仔细想想，你收到我的礼物感到开心，是因为我的礼物对你的修为有助益。而只要你喜欢我，你就有无数的礼物去提高修为，你就会更加开心！”

“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去喜欢你！”

“这有什么不对？我去问过很多人，所谓的喜欢就是开心，即便后来会痛苦，最开始的绝对是开心。你既然开心自己的修为提升，所以野人，你为了更开心能不能喜欢我？”

陈灵晞说到这里时，眉眼弯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方墨，声音起初轻快自然，而后有一些颤抖，复而又恢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方墨道：“这种理由是不纯粹的，如果我为了你的礼物而喜欢你，那总有一日我也会为了礼物而去喜欢别人。这样的喜欢是你需要的吗？是你修炼凤凰涅槃之术需要的吗？”

陈灵晞道：“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你是喜欢我的。”

方墨心中恼怒，少女，你脑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样的卑微能换来喜欢吗？

方墨看了下陈灵晞的容颜，确实很漂亮，再考虑到她的家世，确实很优渥。

他承认了陈灵晞的这些条件确实能换来喜欢，可是——

方墨认真道：“情之为物，卑者先摧。彼君子兮，恃宠而骄，视姝之诚，以为可欺。你这样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灵晞却道：“我喜欢的是你，你会这么对我吗？”

方墨不答。

陈灵晞继续道：“野人，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不是吗？”

方墨冷笑一声：“毫无意义！”

陈灵晞道：“有意义，你说什么太初仙体先天自带的，我却是不信。我又不是没有阅读过家里的资料，知道太初仙体不会有这种东西。”

“也许我是第一例。”

“不，你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的感觉。”

“陈灵晞！你知道吗？你这样很烦啊，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是不会让人喜欢的吗？”

“灵材，二阶的灵材！”

“……”

“到了玉清派，我会回家取二阶灵材送给你，让你开心。”

“……”

方墨很想果断拒绝，但这是他能够拒绝的事情吗？他没有寿命去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如果有能够收获灵材的机会，他怎么会去拒绝？

但他看到陈灵晞的小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直言道：“陈灵晞，我真是一个卑鄙的人，利用你对我的喜欢，获取了足够多的灵材。就连我知道我说这句话也改变不了你对我的喜欢，但我还是说了出来，更是卑鄙。”

陈灵晞摇头：“你这不是卑鄙，是诚实。你大概心里在想，修为提高后就报答我。不！野人，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更不会借此索求‘你喜欢我’的报答。”

方墨奇怪道：“这难道不是你能够做出来的事？我还以为你大概会说‘这虽然卑鄙无耻，但能够获得你的喜欢，就没有任何问题，哪怕是不诚的喜欢’。”

陈灵晞笑道：“我确实想这样回答，但我觉得我会有更加高明的做法。”

方墨道：“我从来不觉得你高明到哪里去，相反，我觉得你很蠢。”

陈灵晞道：“我可不蠢！”

“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可菩萨行善者之道，触及凡间众生，畏因而弃其道，如何行道？”

“故而这里的因是情，天道之下，凡间众生，无不在情之下，情至而伤神，其心再也无法圆满无漏。”

“此谓天亦有情天亦老，菩萨不动情，行再多的道，哪怕不成，也不会失去果位，可一旦动情，就从云端跌落凡尘。”

方墨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

有一句话叫做“老爷心善，看不得这些”，这句话还真是对的，老爷还真见不得世间的苦难。

盖因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完全对苦难之事视而不见呢？

见得少了还没什么，真见多了，心肯定软，一软就做出了违背自己利益的事情。

这跟君子远庖厨一个道理，如果做不到视而不见，那就不要接触。

可菩萨行道又如何不接触？

并且以菩萨的力量哪里能够尽心如意？

那不如意道岂能成？

故而只有行道不动情，保持自身不坠，继续行道，方是正道。

方墨道：“陈灵晞，你是想害我！”

陈灵晞理直气壮道：“野人，我岂会害你？我是在助你修行。”

方墨：“这就是你的高明？”

陈灵晞笑道：“那是自然，获得灵材，提升修为，进而开心，开心可以是错觉，名为喜欢的错觉。”

“当你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感到开心，就会习惯我的声音，我的陪伴，我的存在，那我的所作所为就是有意义的。”

“哪怕你不改变你志向，对我不为所动，甚至对我变得厌恶，也磨炼了你的道心，让你未来走得更远，那我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意义的。”

“所以，我无论怎么做都是有意义的，这就是我的高明！”

方墨心想，不，这是你的执着。

其实方墨很希望陈灵晞是个愚蠢的人，只要足够的愚蠢，这就证明了她是一个失去了理智和自我的狂热信徒。

这样的信徒，对于高阶修士来讲，那总是会经历的。

这和高阶修士的地位有关，哪怕是联盟都无法禁止这样的事情产生，更因为联盟人多，人口基数堆积下，这样的人还不少。

如若高阶修士还帅气，或者漂亮，其某些极端狂热者会干出什么事情简直不敢想。

对于这些某些极端狂热者，联盟天道采用的方法是以神通禁之，思名以静其心。

但除了太过极端，联盟天道可不管。

全靠神通行事，怎么经历人心之劫，圆满真仙路？

陈灵晞就是这种不用管的范畴。

即便她不属于信徒也是一样。

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白方墨想要什么，做了清晰的自我定位，处处涉及方墨的利益。

故而陈灵晞是最难缠的，属于方墨的人心之劫。

方墨道：“这样对你有好处吗？”

陈灵晞道：“当然有，只要你有可能喜欢上我，这就是我的好处。”

“哪怕可能性很微小？”

“成仙的可能性就不微小了吗？”

方墨再次沉默了，他已经明白了陈灵晞的性格，继续辩论下去只会坚定陈灵晞的信念，但他仍旧继续，不就是有微小的可能，陈灵晞在听了他的话语后会改变吗？

而且他也不想退缩，也不想装糊涂，这不是他。这是他道心，不能圆满即便修炼再快，也金丹无门。

所以，方墨哪怕是直言自己接受陈灵晞的好处是卑鄙，告诉陈灵晞没有结果，他也要告诉，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事实上果然如方墨所料，结果并没有走上好的。

陈灵晞或许会化作他修行路上的劫难。

当然，这一点其实陈灵晞也明白，不仅她明白自己是方墨的劫，也明白方墨是自己的劫。

劫怎么起已经无所谓了。

无非就是因缘际会之下形成的巧合罢了。

重要的是渡过劫难。

陈灵晞声音柔和：“野人，成仙要历千重劫，你是我其中的一劫。但我不后悔，反而为我的选择感到庆幸，因为如果渡过，会有机会让你喜欢我。”

“如果不渡过，会让我喜欢的人更向仙路走一步，这样我怎么会后悔呢？”

“但是不后悔不代表不烦恼，一左一右，烦恼自生，这才是劫难真正的根源。”

“不！正因为一左一右，故而哪怕结果出来了，我也未必会渡过劫难，也有了真正的后悔。”

“前者只要你没成仙，我就后悔是不是我影响了你，后者我会后悔没让你喜欢上我。”

“这种自生的烦恼是不是非常的可笑？”

方墨道：“一点都不可笑，而且我很明白，在结果出来之前你都不会产生后悔。”

陈灵晞嫣然一笑：“方墨，我就知道你理解我。”

“所以，如果结果出来……算了，没什么，你就乖乖接受本小姐的礼物吧！”

方墨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