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深处,有几座小房子,苍苍来时正下着雨,雨打在竹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雨中老旧的屋檐,幽幽的雾气,告诉来人这里不属于凡人。
苍苍在这里见到了邪祟。
那是个看起来温柔又有礼貌的男性,突然出现在苍苍的身边,为她撑起一把伞。
她转过身,对上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袍,高高瘦瘦的,长发随意系起,搭在肩上,微微笑着,特别漂亮。
她之所以知道他是邪祟,是因为他有一对细细的黑色的角。
“你好啊,苍苍。”
四周的雨声仿佛停止了。
“你是那个让人生病的邪祟吗?”
“我想是的。”
“是镇长让我来降伏你的。”苍苍后退两步,一双赤足在石板路上摆开架势。
“你看,现在正在下雨。”邪祟抬头思考了一下,“等雨停了再打好吗?”
苍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来由地,同意了。
她跟着他走到小院子里,看他拿出毛巾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擦干头发,擦干双脚。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邪祟,你一直住在这吗?”
“是的。”
“那你怎么让镇上的人生病呢?”
“你猜猜看。”
“也许你能隔着很远施法?”
“我不能。”
“那你操控着别的邪祟?”
“我很少与其他人来往。”
“我不知道了。”
邪祟笑笑,那笑容让苍苍想到清风与明月,他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是甜的。
雨停了。
屋檐零星落下水滴,雨水把庭院的砖石洗得格外干净,石上青苔是浓郁的绿色,小院幽静而清晰,苍苍深吸一口气,把潮湿的空气吸进肺里。
“现在和我打吧,我要是赢了就不要再让镇上的人生病了。”
“好啊。”
苍苍输了。
这只邪祟比以往的任何人都强,速度比自己快,力气比自己大,还会奇怪的法术。
她颓丧地坐在台阶上,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他却气定神闲。
“要不要在这住下?也许下一次你就能赢我了。”
“真的?”
苍苍住在了邪祟的家里。
他会细心地给她洗干净身上的泥土,用皂角清洗头发,修剪指甲,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的后院里种着不知名的蔬菜,院里有一方水塘,是他养的荷叶和鱼。
她看着他在院里摆弄棋盘,终于忍不住对他说:
“你一点也不像一个邪祟。”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像个老头?”
他哈哈大笑起来,和平时那种笑不一样。
“小姑娘,你留在这里吧,我们两个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不能待太久,我还要去找长生不老药呢。”
“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我不知道。”
“那就先住一阵吧。”
密林的深处的一处湖泊旁边,苍苍正发着呆。
她出来玩耍时迷了路,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竹子发出好闻的清香,一支支地堆叠着,消失在远处。
是邪祟找到了她。
“玩得开心吗?”
“一般般,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我喜欢清静。”
“偶尔也要和人说说话吧。”
“我和你说话就够了。”邪祟说着抱起她,此时苍苍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可以坐在邪祟的手臂上,跟着他一跃到山崖上,俯瞰四周的林木。
清风徐徐,让人沉醉。
“邪祟,我忽然想起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我叫濡雨。”
一晃过去了许多时日。苍苍在这里过得不错,甚至学了几个字。可是渐渐的,邪祟每天活动的时间减少了,他好像变得有些疲劳。
终于有一天,他倒在院子里。
“你是不是生病了?”苍苍十分担心,把他扶到台阶上。
“算是吧。”濡雨朝她笑笑。
“是什么样的病?”
“是会慢慢消磨人的精神,让人在忧郁麻木中逐渐死去的病。”
“你会死吗?”
“会。”
“要怎么治呢?”
“这病没有人能治,是我自作自受。”
“那你还能活多久?”
“嗯……也许今天,也许明天。”
“那太快了。”苍苍没来由地忧伤起来。
“往好处想,也许我死以后,镇上就不会生病了。”
“现在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镇上的人生病的吗?”
“……我……曾是这里最强的邪祟,有许多人惧怕我也崇拜我,把我催生出的木头做成辟邪的物什,只要戴在身上,挂在房子里,所有的精怪都不敢靠近。”
“谷雨镇就是这里用的最多的,因为那里有精怪的集市。”
他叹口气,用手捂住双眼。
“可是我病得太严重了,我的灵力在流失,那些辟邪的物什在失效,所以才有食人精神的妖怪作祟。”
“那你其实是好人?”
他转过头,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可是邪祟。”
风的方向骤然变了。
远处竹林倏忽作响,一个少年站在林中。
“是吉量!”
苍苍看到来人朝她招手,一双眼焕发出光亮,开心地跑过去,少年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迎接她,却在碰到她的瞬间变了脸色,把她拉到身后,缓步后退。
远处邪祟在原地微微笑着。
云雷大作。
邪祟险些被杀死,来的人不止吉量一个,周围传来低声的吟诵,空气里涌动着苍苍看不到的气息,邪祟似乎在忍耐着痛苦,他的角咔吃咔吃地生长,但又很快枯萎,手和脚都生出了鳞片和爪子,又纷纷剥落,那张温和清贵的脸上有奇特的斑纹若隐若现,他费了很多力气才脱身。
苍苍想追上去,却被吉量拦住。
“他可是邪祟。”
“我知道,可是……”
浓翠掩映的湖边,苍苍找到了受伤的濡雨。
他恢复了一些,至少看起来是人类的样子。
“你还好吗?”
“也许不太好。”
“对不起啊,我的朋友似乎不喜欢我和邪祟交朋友。”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苍苍和他讲述了自己和吉量的相遇,以及一路上的经历,她努力让邪祟相信,吉量是一个好孩子。
“他是阴婚生下的孩子。”
“什么是阴婚?”
“就是人和鬼魂生下的孩子,同时有人和鬼的特征。”
“我不明白。”
“你要小心他。”
“不,吉量不是坏人。”
他笑笑,和往常一样平静温和。
“小姑娘,我很累了,我想我要休息好一阵子,在此之前,我告诉你长生不老药在哪里吧。”
“你知道?”
“就在……”
在苍苍的眼前,那只邪祟的皮肤化作木头,身上长出绿叶,根系扎进土里,变成了一棵巨大的树,树冠遮天蔽日,枝干比房子还要粗,就这样孤独地矗立在竹林深处。
苍苍坐在树下,吉量来找她,想劝些什么,却听她说,我想帮助邪祟。
吉量和苍苍吵了架。
说是吵架,其实只是吉量在努力地向她灌输邪祟的危险,而她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吉量生气地离开了。
在与其他人的交谈中,苍苍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苕荣到青城山找人帮忙,之后玄青找了道家协会的长老,几人联系了当地的道观,共同组织了这次讨伐,一行人寻了好久,才找到此处。
苕荣留在了青城山养伤,二师兄在看护,而福色负责镇守道观。
见到朋友们,苍苍是开心的,哪怕她不能让大家明白,邪祟是好人。
大家聚了一阵,很快便分开了,不论玄青如何说,她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回青城山。
分别时,吉量没有来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