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花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熏醒的。
不是宿醉后的酒气,也不是过期泡面的余韵,而是一种……仿佛陈年老坛酸菜混合了发酵泔水,再经三伏天暴晒后浓缩升华的终极复合型生化武器。这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破壁机,嗡嗡作响,剧痛欲裂。无数陌生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幻灯片,疯狂地在眼前闪现:雕花的木窗、油腻的灶台、几张愁苦的脸、还有一叠叠盖着红印、写着“借据”二字的泛黄纸张,上面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叁佰贯”!
“我勒个去……这是哪儿?”张小花呻吟着,试图撑起身体,入手却是一片粗糙硌手的草席。他环顾四周,心凉了半截。
一间低矮、昏暗的土坯房。墙壁斑驳,糊着已经发黄剥落的旧报纸(哦不,是糊着看不清字迹的破纸)。唯一的家具是身下这张硬得能硌死人的破床,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以及角落里一个散发着可疑气味的……大陶缸?那销魂的味道,源头似乎就是它。
“穿越了?”作为一个常年混迹QQ阅读精神家园的资深书虫,这个念头瞬间蹦了出来。结合脑子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张小花迅速得出了结论:好消息,没死;坏消息,貌似穿到了某个比996还惨的古代副本,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负债三百贯!
原主记忆告诉他,这里是南宋绍兴十年(1140年)的夏天,具体地点是临安府(杭州)城郊结合部一个叫“张家脚店”的破败小饭馆。他,张小花,现在是这家濒临倒闭脚店的少东家。老爹几个月前病故,留下这个烂摊子和一屁股巨债。原主是个只会死读书、性格懦弱的老实人,被催债的泼皮一吓,加上连日忧急,居然一命呜呼,便宜了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天选打工人”。
“三百贯啊……”张小花掰着手指头换算。宋代的购买力,一贯钱大概相当于现代几百到一千块软妹币?三百贯……那就是几十万!放在现代也是个压力山大的数字,何况是这生产力低下的古代?这脚店,卖到地老天荒也还不清吧?
“砰!砰!砰!”
急促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一个公鸭嗓的咆哮,打断了张小花的悲春伤秋:“张小娘子!张小花!给爷滚出来!欠三爷的钱,今天再不还,老子砸了你这破店,把你卖到勾栏瓦舍去抵债!”
张小娘子?张小花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粗布麻衣,虽然旧但还算干净,胸口平坦……还好还好,性别没变。这“娘子”大概是当地对年轻男子的某种戏谑称呼?或者纯粹是那泼皮嘴臭?
记忆里,这声音的主人是城西有名的泼皮头子,叫李三,绰号“李三刀”,心狠手辣,是本地最大酒楼“丰乐楼”豢养的打手头目之一。丰乐楼眼红张家脚店这块位置还凑合的地皮很久了,这债务,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设的套!
门板被砸得摇摇欲坠,灰尘簌簌落下。张小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和胃里的翻腾。前世他好歹也是某大型连锁餐饮的区域经理,经历过无数奇葩顾客和商场倾轧,虽然开局是惨了点,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来了来了!催命啊!”张小花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声音还有点虚弱,但努力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腔调。他挣扎着下床,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这身体,太虚了。
走到那个散发着源头级臭味的大陶缸前,张小花皱着眉掀开盖子。嚯!那味道,简直是物理攻击!缸里黑乎乎的卤水里,浸泡着一块块同样黑乎乎、长着可疑白毛的……豆腐?旁边还堆着些发霉的苋菜梗。
“霉苋菜梗卤汁……臭豆腐?”张小花脑中灵光一闪,原主记忆里,这似乎是张家脚店祖传的“秘方”,准备做一种叫“油炸桧”(影射秦桧)的小吃,可惜还没成功,人就没了。
看着这缸“生化武器”,再听着门外越来越急的砸门声,一个大胆(或者说被逼无奈)的念头在张小花心中疯狂滋生。
“妈的,拼了!臭是臭了点,但……万一呢?”
他强忍着恶心,用漏勺捞出几块发酵得最“完美”的臭豆腐,黑得发亮,白毛茸茸。又踉跄着走到灶台边,还好,角落里堆着些没卖掉的杂粮饼子和蔫了吧唧的野菜,油罐子底还有一层浑浊的、散发着哈喇味的劣质油。
“滋啦——”
当滚烫的热油接触到那黑乎乎、毛茸茸的臭豆腐块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具穿透力的奇异浓香,如同核爆冲击波一般,猛地炸裂开来!那霸道的酸臭味在高温油脂的催化下,竟然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转化为一种混合着焦香、咸鲜、发酵醇厚的、勾魂夺魄的异香!
这香味,如同一个无形的大锤,狠狠撞开了摇摇欲坠的店门(物理意义上没撞开,但气势上绝对碾压了),也瞬间盖过了门外泼皮的叫骂。
“卧槽!什么味儿?!”门外的李三刀和几个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又“上头”的香气冲得一个趔趄,砸门的手都顿住了。这味道……太邪门了!臭得惊天动地,却又香得勾人馋虫,矛盾得让人抓心挠肝。
张小花也被这香味惊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有戏!他强打精神,动作麻利起来(求生的本能激发了潜力)。只见他手腕翻飞,几块黑豆腐在油锅里翻滚,迅速膨胀,变得金黄酥脆,表面鼓起诱人的小泡。
他快速捞出炸好的臭豆腐,放在缺角的粗陶盘里。没有香菜?旁边野菜揪几根嫩叶意思意思。没有甜面酱?角落里那罐黑乎乎、咸得要命的豆酱凑合一下。没有辣椒油?宋人还不流行吃辣,算了。最后,他灵机一动,把剩下的杂粮饼子掰碎,撒在臭豆腐上,冒充“黄金脆”。
简陋版“油炸桧·臭豆腐PLUS”诞生!
张小花端着这盘卖相奇特、香气更是“石破天惊”的小吃,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那扇饱经摧残的破木门。
门外,以李三刀为首的四个泼皮,正捂着鼻子,一脸惊疑不定加被香气勾引得有些恍惚的表情。李三刀是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毛的壮汉,鼻子上还穿了个铜环,此刻那铜环都在随着他抽动的鼻翼微微颤抖。
“嚷嚷什么?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张小花抢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他刻意把手中那盘“生化武器”往前一递,那浓郁的异香扑面而来。
“喏,尝尝?本店祖传秘方,新品上市,‘香飘十里黄金臭豆腐’!三爷大驾光临,第一份,算我请!”张小花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略带疲惫却又透着点“你赚大了”的微笑。
李三刀和他手下都懵了。
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弱,但眼神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反而带着点……光?的张小娘子(张小花),再看看他手里那盘黑黄相间、气味极其霸道的小吃,泼皮们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张……张小花,你少给老子耍花样!钱呢?!”李三刀色厉内荏地吼道,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那盘臭豆腐。这味儿……太勾人了!闻着臭,可看着那金黄的脆皮,想象着咬下去的口感……咕咚,他自己先咽了口唾沫。
“钱?”张小花叹了口气,演技上线,一脸愁苦加真诚,“三爷,您看我这店,像是有三百贯的样子吗?砸了它,您最多得几块烂木头。把我卖了?您打听打听,我这身子骨,值几个钱?还不够您手下兄弟一顿酒钱吧?”
他话锋一转,晃了晃手里的盘子,那香气随着他的动作更浓郁了:“但是!三爷,您要是信我一次,尝尝这个。要是觉得还行,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我要是赚不到还您的钱,不用您动手,我自己去丰乐楼后厨当墩子,干到死为止!要是赚到了……这利息,我给您翻倍!”
张小花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又巧妙地抛出了“翻倍利息”的诱饵。他赌的就是这臭豆腐的威力,赌的就是这群泼皮本质上也是贪嘴的市井之徒,赌的就是李三刀对丰乐楼并非死忠,有自己捞好处的念头。
李三刀狐疑地盯着张小花,又看看那盘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臭豆腐。三天?翻倍利息?这小子……好像真有点不一样了?这玩意儿闻着是怪,可……万一好吃呢?反正这破店也榨不出油水,不如……
“哼!谅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李三刀一把夺过盘子,也顾不上烫,捏起一块炸得最酥脆的臭豆腐,在手下既期待又惊恐的目光中,犹豫了一瞬,然后眼睛一闭,心一横,猛地塞进了嘴里!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李三刀那张横肉脸。
只见李三刀脸上的肌肉先是僵硬,然后猛地一抽!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腮帮子鼓动起来……
“噗——咳咳咳!水!水!”旁边一个泼皮以为老大被毒翻了,吓得尖叫。
然而,下一秒,李三刀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那瞪圆的眼睛里,暴戾之气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享受?!
“嗯……?”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满足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呻吟。外皮的焦香酥脆,内里的软嫩多孔,吸饱了滚烫的汤汁(咸豆酱汁),那独特的、发酵后的醇厚咸鲜,混合着油炸的香气,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直击灵魂的味觉风暴!那点野菜叶和杂粮饼碎,更是增添了奇妙的口感和谷物香气。
“香……真他娘的香!”李三刀囫囵咽下,烫得直吸凉气,却迫不及待地又捏起一块,这次还特意蘸了蘸那黑乎乎的豆酱,塞进嘴里,一脸陶醉,“又臭又香!够劲!老子在丰乐楼都没吃过这么……这么邪性的东西!”
手下们目瞪口呆。看着老大那副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吃相,再看看盘子里迅速减少的臭豆腐,肚子里的馋虫彻底被勾了出来。
“三爷……给,给兄弟们也尝尝?”一个泼皮舔着脸凑上来。
“滚蛋!老子还没吃够呢!”李三刀护食般把盘子往怀里一搂,但看着手下们渴望的眼神,又看看倚着门框、虽然虚弱但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张小花,犹豫了一下。
他抹了抹油嘴,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凶恶的样子,但眼神已经没那么吓人了:“张小花!算你小子有点门道!这玩意儿……还行!”他顿了顿,“三天!老子就给你三天!三天后,要是见不到钱,老子连人带方子一起端走!兄弟们,走!”
说完,李三刀端着仅剩两块臭豆腐的盘子,像捧着什么宝贝,带着一脸馋相的手下,骂骂咧咧却又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一个泼皮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喂!张小娘子!明天……明天还有这‘香飘十里’不?”
看着泼皮们远去的背影,张小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
“呼……好险……”开局危机,暂时用一盘臭豆腐糊弄过去了。三天?三百贯?张小花看着破败的脚店,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那勾魂夺魄的异香,又看了看角落里那缸“生化武器”,眼中非但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了一簇疯狂的火苗。
“三天……足够了!”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一个现代商业精英的灵魂,在这南宋的烟火气里,开始熊熊燃烧。信息差,就是最大的金手指!这臭豆腐,就是他的第一块敲门砖!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张小花循声望去,只见官道尘土飞扬处,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看身形,竟似个女子?
那白马速度极快,眨眼便到了脚店不远处。马上骑士似乎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目光扫过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张小花,又掠过那破败的店招“张家脚店”,最后,似乎在那缸散发着独特气味的陶缸上微微一顿。
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好奇?
旋即,白马毫不停留,四蹄翻飞,卷起一路烟尘,朝着临安城的方向绝尘而去。只有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臭豆腐的冷冽清香。
张小花揉了揉被尘土迷了的眼,看着那消失的白马背影,嘀咕道:“啧,骑术不错啊……赶着投胎似的。”他并未在意,转身回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饱经风霜的破木门。
当务之急,是研究怎么把这臭豆腐,变成能还债、能活命、甚至能撬动这个时代的第一桶金!至于那个匆匆而过的骑士?不过是这乱世背景板上的一个剪影罢了。
他蹲到那缸“生化武器”前,眼中闪烁着饿狼看到肉般的光芒,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虚弱。“霉苋菜梗卤……发酵菌种……温度控制……标准化流程……品牌包装……饥饿营销……”
一个个现代词汇在他脑中跳跃,碰撞出无数火花。
而在临安城的方向,那匹白马已奔至城门。守城兵卒似乎认得她,并未阻拦。骑士勒马,微微掀起斗笠一角,露出一双清澈却隐含忧思的眸子,回望了一眼城郊的方向,红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臭……豆腐?”
随即,斗笠落下,白马轻嘶一声,汇入临安城繁华而暗流汹涌的人潮之中。她包袱的一角,一抹深色的丝绸不经意间滑出,上面似乎用金线绣着一个笔锋遒劲的“岳”字,在阳光下,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