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瓦市淘粗碗,陋店焕新颜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西市的喧嚣已初露端倪。

林小满和柳文清穿行在比柳条巷宽阔数倍、人流也更加密集的朱雀大街上。目标明确——位于西市东南角的瓦市。阿福留在店里照看生意,苏小七则苦着脸蹲在后院井边,与堆积如山的野菜嫩心“搏斗”。

瓦市是青州城最大的陶瓷器皿集散地。道路两旁,大大小小的摊位和店铺林立,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稻草或麦秸,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陶器、瓷器。从粗糙笨重的大水缸、腌菜坛子,到相对精细的碗、盘、碟、壶、瓶,琳琅满目,在晨光中泛着或灰白、或土黄、或青褐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釉料混合的独特气味,以及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

“粗瓷碗!结实耐用!三文钱一个!”

“青釉盘子!便宜甩卖!五文俩!”

“大陶罐!存粮腌菜!十文拿走!”

林小满的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寻找着目标:便宜、厚实、不易摔碎的粗瓷碗盘,还有汤勺。柳文清则跟在他身后,努力维持着读书人的仪态,眼神却也被这满地的瓶瓶罐罐所吸引,尤其在一些绘着简单青花或釉色稍亮的碗碟上流连。

“老板,这粗瓷碗怎么卖?”林小满在一个堆满了灰白色粗瓷碗的摊位前停下。这些碗口沿厚重,碗壁粗粝,样式笨拙,但看起来确实结实。

摊主是个黑瘦的老汉,叼着旱烟袋,眼皮都没抬:“三文一个,十个以上两文五一个。”

“太贵了。”林小满摇摇头,拿起一个碗,屈指敲了敲,声音沉闷,“老板,实不相瞒,小店刚开张,本钱薄。您看这碗,釉都没挂匀,边上还有小豁口…便宜点?两文一个,我多要些!”

“两文?”老汉吐了口烟圈,斜睨着林小满,“小伙子,砍价也不是这么砍的!这可是正经高岭土烧的!你看看这厚度,摔都摔不坏!”

“摔不坏?”林小满笑了笑,拿起两个碗,作势要互相敲,“那我试试?”

“哎!别别别!”老汉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你这后生!行行行!算我倒霉!两文五!最低了!要多少?”

“二十个粗碗,十个盘子,再来两个大汤勺。”林小满报出清单,“盘子勺子也按两文五算?”

“嘿!你倒是会算账!”老汉气笑了,掰着手指头算,“二十个碗,五十文;十个盘子,二十五文;两个大勺…算你五文!一共八十文!不能再少了!”

“七十五文!”林小满寸步不让,“您看我这诚心要,一次买这么多!以后缺了还来您这儿!”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最终以七十八文成交。老汉一边嘟囔着“亏本了亏本了”,一边用干草仔细地将碗盘勺子分别捆扎好。林小满数出七十八枚铜钱,沉甸甸地交出去,换来三大捆沉甸甸的粗瓷家伙什。

柳文清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他自诩读书人,不屑于锱铢必较,但此刻看着林小满用最市井的方式为小店节省下宝贵的几文钱,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他主动抱起那捆最重的盘子。

“柳兄,小心些。”林小满抱起碗捆。

“无妨。”柳文清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抱盘子的姿势显得不那么狼狈。

两人抱着沉重的瓷器,挤出喧闹的瓦市。柳文清的目光又被路边一个卖文房用具的小摊吸引。摊子上有粗糙的毛边纸,有劣质的墨锭,还有几支秃了毛的毛笔。

“林小哥,”柳文清停下脚步,眼中带着渴望,“店中账簿,长久刻于石板之上,终非长久之计。且炭笔易污,字迹难存。不若…购置些纸笔?记账亦能清晰工整,便于保存。”他指了指摊子上最便宜的那种黄褐色草纸和最小块的墨锭。

林小满看了看柳文清那洗得发白的长衫和渴望的眼神,又掂量了一下怀里省下的几文钱,点点头:“行!买!记账是大事!”他花五文钱买了一刀最粗糙的草纸,三文钱买了一小块黑乎乎的劣质墨锭,又花两文钱买了一支毛都快掉光的秃笔。

柳文清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纸笔墨收好,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仿佛抱着的不是劣质的文具,而是稀世珍宝。

回到“有间小馆”时,已近午时。铺堂里坐了好几桌客人,阿福正忙得团团转。后院,苏小七居然已经洗完了那堆小山似的野菜,嫩绿的菜心堆了满满一大盆。他累得瘫坐在井沿上,甩着发红的手,看到林小满和柳文清回来,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

“碗…碗买回来了?”阿福抽空跑过来,看到地上三大捆东西,眼睛放光。

“买回来了!还有纸笔!”柳文清的声音带着兴奋。

顾不上歇息,四人立刻开始“装备升级”。

崭新的、灰白色的粗瓷碗盘替换下那些豁口掉瓷的旧陶碗。厚实笨重,但摆上桌,立刻显得整齐干净了许多。虽然依旧简陋,但总算有了点“食肆”该有的样子。

柳文清则迫不及待地在铺堂角落腾出一小块地方,将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架在货架上,充当他的“正式账台”。他小心翼翼地铺开一张粗糙的草纸,用破碗底倒了一点水,拿起那支秃笔,珍而重之地蘸了点墨汁,屏息凝神,在纸页抬头,用略显颤抖却依旧端正的笔迹写下:

“有間小館收支總賬”

“雍和十七年三月十五日”

虽然墨色淡薄,笔迹也因秃笔而显得枯涩,但这写在纸上的字迹,比石板上炭笔的记录,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郑重和“正规”感。柳文清看着这行字,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仿佛找到了自己在这小店中不可替代的价值。

苏小七也被分到了一个新任务——给客人们分发新筷子。新筷子是用细竹削成的,一头圆钝,比之前随便捡的树枝光滑了许多,也安全了许多。

“客官,您的新筷子!”苏小七将一捆新筷子放到客人桌上,脸上带着点新奇的笑容。

“哟!换新碗新筷子了?看着是比之前精神!”老张头拿起一个粗瓷碗敲了敲,声音清脆,“不错不错!小满师傅这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了!”

其他食客也纷纷称赞。虽然只是最便宜的粗瓷,但这份焕然一新的气象,配上更加有序的点单上菜流程,让“有间小馆”在柳条巷的食客心中,分量又重了几分。

午市依旧忙碌。阿福端着崭新的粗瓷碗盘,脚步似乎都更稳了些。柳文清坐在他的“纸墨账台”后,神情肃穆,用秃笔在草纸上一笔一划地记录着,虽然墨迹淡薄,字迹也因为秃笔而显得歪歪扭扭,但他写得无比认真。苏小七穿梭其间,添茶,倒水,分发新筷子,动作竟也利索了不少。

林小满站在后厨门口,看着铺堂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崭新的碗盘盛着油亮的卤味和碧绿的翡翠白玉汤,食客们满足的咀嚼声和阿福的吆喝声交织,柳文清在纸页上奋笔疾书,苏小七灵巧的身影…再低头看看手中这把依旧锋利、陪伴他渡过最初难关的瑞士军刀。

一抹坚定的笑容在他嘴角绽开。

陋室依旧,粗碗简食。但这缕名为“有间小馆”的烟火,历经最初的飘摇、挣扎、磨合,终于在这柳条巷的深处,稳稳地扎下了根,焕发出了属于它的、蓬勃而坚韧的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