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项羽被困垓下,四面楚歌悲壮时

我叫项羽,世人都称我为西楚霸王。

夜风裹着血腥味灌进营帐,我摩挲着霸王枪上凝结的血痂,听着远处汉军营地传来的刁斗声。乌骓马在帐外不安地刨着蹄子,马蹄声混着虞姬梳头的木梳声,竟让我想起巨鹿之战前夜——那时的月光也是这样惨白,可将士们眼中燃着必胜的火。如今,这火在汉军的十面埋伏下,怕是要彻底熄灭了。

“大王,汉军将垓下围得水泄不通。”钟离眛掀帘而入,铠甲缝隙里还渗着血珠,“韩信那竖子用十面埋伏之计,我军……”他话音戛然而止,喉结艰难地滚动。我望着帐中摇曳的烛火,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恍惚间竟成了当年鸿门宴上的烛影——范增摔玉斗时,烛火也是这样晃得人眼疼。那时若听了亚父的话,当场杀了刘邦,哪还有今日?那沛县的泼皮无赖,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笼络人心的小人,却步步算计,将我逼至绝境。

“传季布、龙且来议事。”我抓起酒坛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眼眶发烫。酒坛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震落几片烛泪,在地图上的垓下标记处聚成暗红的疤。帐外突然传来呜咽的箫声,断断续续,像是从极远处飘来的招魂曲。这天下大势,终究是要变了吗?我项羽纵横天下,破秦军、分封诸侯,却为何落得如此田地?是我失了民心,还是这天下本就不属于我?

“大王,韩信派人在四周唱起楚地歌谣。”季布神色凝重,“军心浮动,许多士兵以为楚地尽失……”他的声音被一阵更响的歌声撕碎,这回我听清了,是《采菱曲》——儿时在江东,阿娘抱着我哼的就是这支曲子。我猛地起身,酒坛轰然倒地,酒水在地上蜿蜒成河,倒映着我扭曲的面容。假的!全是假的!刘邦这奸贼,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瓦解我军心。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比我更懂人心,更懂如何利用这乱世。

“假的!全是假的!”我踹翻案几,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张良那只老狐狸,陈平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还有韩信……当年我若听了范增之言,何至于让这些宵小骑在头上?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范增临终前咳着血说“竖子不足与谋”,那时我只当他老糊涂,如今想来,竟是字字泣血。亚父一生为我谋划,我却屡屡不听他劝,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才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若亚父还在,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虞姬突然跪坐在我脚边,云鬓已乱,却仍强作笑颜:“大王,让贱妾为您舞剑吧。”她抽出我腰间佩剑,剑光在月光下流转,恍若当年她在彭城宫中初舞时的模样。可此刻的剑穗沾满尘土,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血腥气。歌声愈发清晰,东南西北,皆是楚音,像是千万只手从地底伸出,要将我拖入深渊。这天下,终究是容不下我项羽了吗?

“力拔山兮气盖世……”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却不是在唱,倒像是喉咙被人掐住时的嘶吼。虞姬的剑突然一颤,锋利的剑刃划过脖颈,鲜血溅在我的战甲上,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巨鹿城下的漳河——那河水也是这样猩红,浮着秦军的尸体流向远方。如今,我的将士们也如那河中的尸体,一个个离我而去,龙且、钟离眛、季布……他们追随我多年,出生入死,我却带他们走向了绝路。

突围时乌骓马踏碎晨雾,我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冲向前方。汉军的箭雨“咻咻”破空而来,我大喝一声,霸王枪舞成一团银芒,箭矢纷纷被磕飞。“杀!”钟离眛、季布紧随其后,手中兵器上下翻飞,砍翻数名拦路汉军。龙且挥舞长枪,枪尖如毒蛇出洞,直取汉军将领咽喉,那将领仓促举盾格挡,却被龙且一枪震碎盾牌,余力将其挑飞三丈开外。看着他们奋勇拼杀的模样,我心中满是愧疚,是我对不起他们,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他们也不会陷入如此绝境。

可汉军如潮水般涌来,前方一员汉将拍马挺枪刺来,枪尖直指我面门。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待长枪近身,侧身躲过,同时霸王枪横扫,“咔嚓”一声,竟将对方长枪生生砸断。不等那汉将反应,枪尾横扫,重重砸在他胸口,那汉将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撞翻身后数名汉军。我项羽天生神力,神勇无敌,可这天下,却不是单凭武力就能征服的。刘邦虽无万人敌的武艺,却能善用人才,笼络人心,一步步蚕食我的天下。

追兵的马蹄声如雷,箭雨掠过耳畔。我挥枪挑落射向钟离眛的箭矢,枪尖却在接触羽箭的瞬间崩裂——这杆陪我纵横天下的霸王枪,竟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我随手扔掉半截枪杆,从落马汉军手中夺过长剑,继续厮杀。剑锋过处,汉军头颅飞起,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在晨雾中弥漫成一片血雾。看着手中这把临时夺来的长剑,我心中一阵悲凉,曾经的我,手持霸王枪,战无不胜,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

乌江的浪声越来越近,我却勒住马。江面浮着几叶扁舟,渔夫站在船头高喊:“大王!快上船!江东虽小,仍可卷土重来!”卷土重来?我望着追兵扬起的烟尘,忽然笑出声,震得胸腔生疼。当年八千子弟随我渡江西进,如今却无一人还乡,我有何颜面去见江东父老?这天下大势已定,刘邦得了民心,得了众诸侯相助,就算我回到江东,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杀戮,让更多百姓遭殃罢了。

“把乌骓马牵过去。”我抚摸着爱马的鬃毛,它的喘息声粗重如擂鼓,眼角竟挂着泪。乌骓马嘶鸣着不肯上船,前蹄在江岸刨出深深的坑,溅起的泥水混着我的血。汉军的喊杀声近在咫尺,龙且突然大喝一声,转身冲入敌阵,他的长枪如蛟龙入海,左挑右刺,瞬间挑翻数名汉军。可汉军越聚越多,龙且身上渐渐多处负伤,鲜血染红了战甲,却依然怒吼着挥舞长枪,直至被汉军淹没。龙且啊龙且,你为何如此傻,为何不随乌骓马一同过江?是我害了你,害了所有追随我的将士。

我握紧半截枪杆,最后一次回望江东的方向。江水翻涌,卷起千堆雪,恍惚间竟看见阿娘在岸边向我招手。第一波汉军冲来时,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半截枪杆横扫,“噗嗤”一声,击碎一人的天灵盖,温热的脑浆溅在脸上。又有汉军挥刀砍来,我侧身躲过,顺势抓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扭,“咔嚓”一声,那汉军手腕骨折,惨叫着丢掉长刀。我捡起长刀,反手一挥,刀锋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我奋力厮杀,却知道这不过是最后的挣扎,这天下,终究不再属于我项羽。

可敌兵越聚越多,我的手臂渐渐沉重,眼前也开始模糊。一名汉军趁机从背后偷袭,长矛刺向我的后心。我猛然转身,手中长刀“当”地一声架住长矛,同时飞起一脚,将那汉军踹飞出去。然而,更多的汉军围了上来,长矛、刀剑如密林般刺来。我挥舞长刀,左挡右格,刀锋卷刃,身上也多处受伤,鲜血浸透战甲。我项羽一生征战,从未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是我错了,错在太过自负,错在不听忠言,错在不懂这天下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力。

“我项羽今日虽死,却非战之罪!”我将最后一个汉军踹入江水,自己也踉跄着单膝跪地。鲜血从嘴角溢出,咸腥中带着铁锈味。恍惚间,我看见范增、虞姬、龙且在云雾中向我招手,他们的身影与当年并肩作战时重叠。汉军的长枪刺穿我胸膛的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巨鹿,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执枪指向苍穹,誓要荡平天下。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这天下,终究是刘邦的了。

乌江的水依旧奔腾不息,冲刷着岸边的血迹。我的尸体倒在江畔,手中仍紧握着半截枪杆。远处传来汉军的欢呼声,可我再也听不见了。这一生,从江东子弟到西楚霸王,从破釜沉舟到四面楚歌,终究是一场大梦。唯一遗憾的,是辜负了范增的期许,辜负了虞姬的深情,辜负了八千子弟的性命。罢了,罢了,若有来世,我定要做个普通人,在江东的山水间,听阿娘再唱一曲《采菱曲》,不再卷入这纷争的天下大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