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的魂儿在四九城飘到第七个年头,早摸清了门道。白天太阳毒,他就缩在红星轧钢厂废弃的锅炉房里打盹;等暮色罩住胡同,第一盏路灯“啪”地亮起,他便熟门熟路往南锣鼓巷95号院飘——如今那儿挂的匾早换了“何家私房菜”,金漆大字晃得他生前的老邻居们眼红。
院里三个灶台同时开火的光景最让他舒坦。新东家请的厨子都是好手,可傻柱总嫌他们糟蹋东西:“冬笋片厚了三分!白糟蹋好料!”他围着掌勺的刘师傅打转,急得伸手比划。那沾着油星的炒勺却穿过他魂体,“哐当”砸在灶沿上,惊得刘师傅一哆嗦:“怪了,总觉得有人戳我脊梁骨…”
正念叨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大茂拄着拐杖挪进来,后头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傻柱的魂猛地贴到石榴树上——那是他亲儿子何晓!自打千禧年冻死在桥洞下,他还是头回见着儿子。
“您老就在这屋踏实住着。”何晓把一串钥匙塞给许大茂,西服袖口露出半截名表,“四合院我卖给张老板了,钱分您三成,够养老。”
许大茂攥着钥匙的手直抖:“你爸要是在…”
“甭提他!”何晓突然拔高声,惊飞了枣树枝头的麻雀,“当初他跟秦淮茹一家亲的时候,想过我这亲儿子吗?”西装革履的男人转身就走,跨过门槛时却踉跄了下,手飞快抹了把眼角。
傻柱的魂跟着飘出去,看见儿子坐进轿车前,仰头望着“何家私房菜”的匾足足三分钟。车门“砰”地关上时,一滴水珠砸在青石台阶上,洇开个深色的圆点。
清明雨丝黏在马华花白的头发上。他蹲在南山公墓最便宜的格子坟前,摆出两饭盒菜:一盒油亮亮的红烧肉,一盒金灿灿的锅塌豆腐。
“师父,您尝尝。”马华点燃三炷香插进冻土里,“当年您嫌我笨,就教我这俩菜。”香火青烟扭成细绳往上飘,傻柱的魂蹲在旁边使劲吸鼻子——啥味儿也闻不着。
雨越下越密,马华突然从怀里掏出张发黄的纸。傻柱凑近一看,竟是三十年前自己随手写的菜谱!雨水很快打湿了“火候七分靠悟”那行字,马华慌忙用袖子去擦,泥水反倒糊了一片。
“您总说厨子的心血在灶台…”马华对着墓碑喃喃自语,“可您的心血全喂了豺狼啊!”他枯坐许久才走,伞忘了拿,斜斜插在泥里像个投降的白旗。
私房菜馆的松鼠鳜鱼香飘半条胡同那日,傻柱的魂正悬在正房屋脊上。下头雅间坐满了食客,刀叉碰着骨瓷盘叮当响。他忽然瞧见槐花搀着个眼熟的老太太进来——竟是满头白发的秦淮茹!
“妈您尝尝,都说这儿厨子得了傻…何叔真传呢。”槐花舀了勺鱼腹肉。秦淮茹瘪着嘴嚼了两下,混浊的眼珠倏地睁大:“是这味儿!当年他往鳜鱼里搁梅子酱,全院就我尝出来…”
房梁上的魂儿剧烈一晃。他想起1976年夏天,秦淮茹端着一碗冰镇杨梅来后厨,汗浸的碎发粘在修长的脖颈上。那碗梅子酱他省着用了半个月,最后全浇在秦淮茹生日那碗寿面里。
“可他不该下毒啊!”槐花突然摔了筷子,“要不是哥发现得早,咱们全家…”秦淮茹猛地捂住她的嘴,惊恐地望向窗外摇曳的石榴树。满座食客推杯换盏,没人留意老妇人佝偻着背逃也似地奔出院子,像被滚油溅着了似的。
养猪场恶臭熏得傻柱的魂发晕。他飘在贾梗埋他的山脚七年,眼睁睁看着野狗刨出他指骨的荒地竖起红砖墙。三百头肥猪在泥里打滚的嚎叫日夜不休,粪水渗进土壤,把当年浸过他血的黄土染得污浊。
这地方他躲都来不及,偏生这天在私房菜馆看新厨子雕萝卜花时,一个惨白的光点突然穿透琉璃瓦,子弹般射进他魂体!没等琢磨过来,一股蛮横的吸力拽着他往南撞。瓦片、槐树、胡同牌坊在身下飞速倒退,眨眼就掠到养猪场上空。
“操你祖宗!”傻柱的魂破口大骂,本能地伸手抓向猪圈房檐。指尖触到石棉瓦的刹那——轰隆!三亩地的养猪场连人带猪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个冒着热气的泥坑,像大地张开的豁嘴。
吸力拖着他继续前冲。“咔嚓!”魂体撞进山体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尽管魂早没骨头了。铺天盖地的黑暗漫上来,最后闪过的是四十年前那个清晨:何晓背着书包站在院门口,回头问他:“爸,晚上能做锅塌豆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