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棠单膝跪在粗糙的砂石地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肺叶撕扯般疼痛。
汗水混着血水,从她湿透的鬓角滴落,砸在尘土里。
右手的剧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的肿胀感,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挑动神经。
纱布紧粘着皮肉,每一次细微的脉搏都牵扯出更深的痛楚。
视野边缘发黑,耳鸣嗡嗡作响,几乎盖过了远处其他学员抵达终点后瘫倒的呻吟和呕吐声。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残存的意志对抗着想要彻底瘫软下去的欲望。
不能倒…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倒!
就在这时,那道如同跗骨之蛆的、灼烧了她整整十五公里的刺目红光,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手背上只剩下被高温灼出的一个细小焦痕,以及深入骨髓的痛。
紧接着,霍霖那如同淬了冰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穿透了她混乱的喘息和耳鸣,砸进每个人的耳膜:
“恭喜各位,热身结束。”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淡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却让所有刚刚经历完地狱越野的学员心底发寒。
钟棠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霍霖不知何时已站在终点线旁一处凸起的岩石上。
深灰色的风衣下摆被海风卷起,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俯视着下方瘫倒一地的“残兵败将”。
他手中把玩着那个黑色的记录仪,屏幕幽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下一项:静态伪装潜伏。”
霍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像冰冷的铁链锁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地点:前方‘秃鹫’峡谷。
时间:日落之前。目标:不被我发现。”
“秃鹫”峡谷!
学员们心中一片哀嚎。
那是地狱岛最险恶的地形之一,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獠牙,风化的岩壁布满孔洞,常年刮着紊乱的“鬼风”,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扭曲。
在那里玩潜伏?对手还是“鹰隼”?这简直是送命题!
霍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人群。
最终,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再次牢牢钉在刚刚挣扎着用左手撑地、试图站起来的钟棠身上。
“至于你,钟棠。”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眼神里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期待”,“你的‘欢迎仪式’,比较特别。”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霍霖慢条斯理地抬起右手——那支伴随他创造无数战场神话的、枪管修长黝黑、泛着死亡幽光的高精度狙击步枪,不知何时已稳稳地端在他手中。
枪身流畅的线条透着无与伦比的机械美感,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咔嗒。
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声响。是狙击镜盖被弹开的声音。
霍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如同呼吸般自然。
他将冰冷的枪托抵在肩窝,脸颊贴上同样冰冷的腮托,右眼缓缓贴近那深邃的狙击镜。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优雅和致命的精准。
下一秒,钟棠只觉得一股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寒意瞬间攫(jue)住了她!
一道无形的、却比刚才的激光点恐怖百倍的“线”,牢牢地锁定了她的眉心!
是霍霖的狙击镜十字线!
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致命,仿佛一根冰冷的钢针已经抵在了她的额骨上,只要他指尖微微一动,就能轻易带走她的生命。
即使知道里面大概率是标记弹或空包弹,但那被死神凝视般的恐怖感,足以让最坚强的战士头皮炸裂!
“我会在峡谷里,用这把枪‘找’你。”
霍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钟棠的心上,
“如果我的子弹‘找’上了你——”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地锁定着钟棠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因剧痛与压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无论是否致命,淘汰。”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规则生效。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霍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上消失。
只有那被狙击镜十字线锁定、刺骨的死亡预感,依旧顽固地烙印在钟棠的眉心,提醒着她——游戏,已经开始!
其他学员惊恐地看着钟棠,又看看那如同巨兽之口般阴森的峡谷入口,仿佛能听到霍霖无声的脚步在岩石间回荡。
钟棠站在原地,右手传来的剧痛此刻反而成了对抗那眉心致命寒意的一丝“锚点”。
她急促地喘息着,肺部依旧火烧火燎,汗水浸透的迷彩服紧贴在身上,带来黏腻的冰冷。
但她的眼神,在最初的惊悸之后,却以惊人的速度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抬起那只鲜血淋漓、颤抖不止的右手,用牙齿配合左手,粗暴地将早已松脱、被血汗浸透的脏污纱布扯掉!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被汗水一蛰,钻心的疼。
她看都没看那狰狞的伤口一眼。
只是用左手从战术背心的急救包里飞快地掏出一卷新的止血绷带,牙齿咬住一端,左手配合着,用尽全身力气。
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那卷绷带死死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右手手掌和小臂上!
不是为了治疗,只是为了固定!让这只手在接下来的亡命奔逃和潜伏中,不至于成为累赘!
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缠绷带的动作却稳定得可怕。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抬头,望向峡谷入口那片吞噬了霍霖的阴影。
眼底深处,那簇被激光灼烧、被狙击镜锁定、被剧痛反复淬炼的火焰,终于彻底挣脱了疲惫和恐惧的束缚,轰然爆燃!
那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要将这绝境连同那个傲慢的猎人一起焚毁的疯狂战意!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看其他学员一眼。
左手猛地拔出腰间格斗匕首反握,身体压到最低,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代表着死亡狩猎场的“秃鹫”峡谷,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身影没入阴影的瞬间,她仿佛主动投入了巨兽的咽喉。
终点线上,只留下几滴新鲜滴落的、在尘土中迅速洇开的暗红色血点,和她那决绝的背影烙印在众人的瞳孔里。
屠夫粗糙的手指捏着雪茄,火星在昏暗的观测室里明明灭灭。
他巨大的身影堵在单向玻璃窗前,目光穿透厚重的防弹玻璃,死死锁住下方峡谷入口那片吞噬了钟棠的阴影。
扩音器里传来的霍霖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在室内回荡,带着硝烟和血腥的余韵。
白鸽站在他侧后方,清秀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沉静,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她看着钟棠扯掉血污纱布、近乎自残般缠紧绷带、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那片死亡阴影的画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屠夫,”白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打破了观测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鹰隼这样做…会不会有点过了?”
她指着玻璃外,峡谷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钟棠消失前那决绝的背影。
“这已经不是训练,这是…猎杀!太过于针对钟棠了!她的手…那种状态下进‘秃鹫’峡谷,还要面对鹰隼的狙击镜,这根本是送死!”
屠夫没有立刻回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辛辣的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模糊了他刚硬的轮廓。
半晌,他才用一种低沉、仿佛带着砂砾摩擦质感的声音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过?”他嗤笑一声,短促而冰冷,像石头砸在铁板上,“白鸽,你这丫头,还是太嫩。”
他终于转过身,那双看惯生死的眼睛在白鸽焦虑的脸上扫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只看到鹰隼在‘针对’她,在‘逼’她,甚至是在‘杀’她。”
屠夫夹着雪茄的手点了点玻璃,指向钟棠消失的方向,“但你懂个屁!你根本不懂他们这种人!”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几乎将白鸽笼罩,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
“越是这样,越他妈能把她骨头缝里的那点东西榨出来!榨得干干净净!”
屠夫的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鹰隼吃饱了撑的,跟一个学员玩命?他是在‘称’她!用他自己的命当秤砣,用‘荆棘鸟’最狠的规矩当秤杆,在称她钟棠到底几斤几两!称她骨子里是废铁,还是…真金!”
他顿了顿,雪茄的红光映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忌惮,还有一种见证宿命般的凝重。
“他俩,”屠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都是疯子!骨子里流着同一种不要命的疯血!一个用狙击镜丈量生死,一个用炸药改写规则!鹰隼的狂,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上的王座;钟棠的疯,是还没淬火出鞘的妖刀!现在这把妖刀,正被最强的磨刀石按在砧板上砸!要么碎,要么…锋芒毕露,见血封喉!”
白鸽被他话语里的血腥气激得脸色更白,但眼中担忧未减反增:“可是…她现在状态太差了!受伤那么重,体力透支…这根本是单方面的碾压!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屠夫冷哼一声,“‘荆棘鸟’的坟场里,从来不缺天才的墓碑!想留下,就得有从阎王殿爬回来的本事!”
他话音未落,白鸽猛地挺直了背脊,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不行!我不能看着她这么被…被玩死!我去帮她!”说着,她转身就要冲向通往峡谷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