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一橹来侧一崩,谢残花落在后艄棚。水上撒网风浪多,十网倒有九网空,一网鱼虾咕隆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清水河属六河乡六河之一,也是仅剩的二河之一,另外四河要不是在岁月长河中干枯,就是被截流汇入了其它江流干支。清水河贯穿西南,起于清水山,终于苏江,为苏江支流。陈家村依清水山脚而建,村民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薪火相传。
等到陈默苏醒,他发现他正躺在一艘小舟上,身上盖着一叶乌篷,已是暮晚。
夕阳把河面染成金色,老人裹着褪色蓑衣,撑着竹篙,随着小舟,漾开层层涟漪,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道沉默着的佝偻背影。
“阿爷……”陈默望着背影,心头泛酸,躬起身来,已完全苏醒。
这位老人便是陈默的爷爷陈兴国,是一位渔民,也是村里仅剩的几位老渔民之一。不过,随着清水河流量越来越小,水也没有以前那样清澈,老渔民们每次打鱼都所获不多,年纪也大了,渐渐都力不从心了。岁月不饶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老人们心心念念着的年轻人则都出去谋生了,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又离开这里,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追寻着各自的人生,无关对与错,世事无常,人也无常,道路终究是自己走的。或许他们有一天也会真正归返这里,洗尽纤尘,落叶归根。
“小兔崽子,醒了,累死你阿爷了,还要从山上把你扛下来,睡得跟猪一样,我这身子骨儿啊,哎呦……”
阿爷一只手撑着篙,另一只手扶着腰,转过头,看向陈默,扭捏着充满皱褶的脸,笑嘻嘻地道:“小子,这次回家要陪你阿爷多几天再走喔……哎呦,我这腰……”
陈默怎不知阿爷想搞哪样,老爷子性子就那样,出了名的老顽童,跟他儿孙的内敛相差万里。
儿时的陈默听阿娘说,小时候的阿爸被阿爷拉去掏蜂窝,结果阿爷刚用石子砸到了蜂窝,人立刻就跑了,忘了他儿子还在那里。急的阿爸嚎啕大哭,阿爷这才折身抱着阿爸,拔腿就跑,尽管阿爸因被拥在怀里,没被蛰到,但阿爷就惨了,被蛰成了猪头,躲在家里,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因此,小时候的陈默甚至一度怀疑阿爸是不是阿爷捡来的。
“阿爷,我是请假回来的,又不是回来度假来着,您老人家可别为难我了。”
“为难啥为难?放心,你小子的班主任联系到了苏书记,苏书记找到了我,我和苏书记在你爹娘墓地找到了你。我这身子骨可扛不动你,是苏书记背你下山的。我和你老师沟通好了,你先在老家休息几天,调整一下状态,何时返校,我自有安排。以你小子的尿性我早就猜到了你会回来,要不是跟你七叔打了声招呼,你被狼叼去了都无人知晓。”
陈默没有作声。
其实在陈默心中除了亡故的爹娘,最放不下的还是阿爷。别看阿爷现在笑得没心没肺,但真有事,绝对会自己默默承受。陈默相信阿爷让自己多留几天,会有他的道理的。
“好,阿爷,听您老人家的。您先歇下吧,交给我。”陈默放好乌篷,起身从阿爷手中接过竹篙,适应几下,便熟练地撑起了小舟。
阿爷坐下了来,取出水壶,喝了一口,递给陈默,陈默接过大口喝了起来。
“小子,我虽大字不识一个,为一介渔夫。但我总爱听你七叔念书,尤其是毛主席的,凡念着我们老百姓的,我们都爱听。毛主席有句什么来着?……对了,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你是读书人,应该明白其说些什么。按道理讲你拜祭了爹娘,尽了孝心,阿爷我应早些让你返校抓紧时间念好学,考个好大学,争取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才对。唉……算了,慢慢你就懂了。”
陈默点头,递还水壶给阿爷,阿爷接过水壶往清水山上方向一举,一敬,一倾。随后把水壶伸进河里,灌满,仰头痛饮,大笑:
“哈…哈…哈…我一介渔夫,迎朝阳出,背夕阳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仍热爱这山这水这人。半截身子埋入土的时候,才明白一个道理,心宽了,才能装下这美丽又残忍的世界,这便是我的朝夕。哈…哈…哈…”
陈默背对着阿爷,两者都笑了,他们的眼,在暮日下,也都饱含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