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铁犁初鸣

晨曦刚爬上青禾村的土坯墙,王铁匠的铺子里就传来“哐当”一声。

陈牧掀开门帘时,正见老人用破布裹着个黑黢黢的家伙,手背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铁渣。

“守拙,你要的犁铧。”王铁匠把东西往石案上一放,陈牧凑近看,犁尖是改良过的三角刃,犁壁弧度比旧犁陡出两指——正是他昨晚蹲在铁匠铺里,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半宿的“代田法”配套铁犁。

“昨儿后半夜把存的熟铁全熔了。”王铁匠搓了搓发红的眼尾,指节上还凝着血痂,“你说的那‘翻土不板结’的法子,我照着改了三次。”他抓起旁边的木柄往犁身一卡,“试试?”

陈牧接过铁犁时,掌心能摸到金属的余温。

他扛着犁往村外的荒坡走,后面跟着拎着牛绳的二栓子。

春寒未消的田埂上,老周头杵着锄头观望:“就这铁片子,能比我家传了三代的木犁强?”

牛蹄踏碎薄冰的声响里,陈牧把犁尖对准土垄。

牛颈一绷,铁犁“嗤”地扎进板结的土块,翻起的土垡子松松垮垮,竟比木犁深了三寸。

二栓子瞪圆眼睛:“爹!您看那土——”

老周头踉跄着跑过来,枯枝般的手指插进新土:“软和!真软和!”他转头冲后面看热闹的人群喊,“我种了四十年地,没见过这么松的垄!”

围观的村民哄地围上来。

三婶子的小儿子扒着陈牧的裤腿:“大哥哥,我能摸摸吗?”陈牧蹲下身,拉过孩子的手按在犁壁上:“等过两天多打几副,每个劳力都能轮着用。”

日头升到树顶时,晒谷场上已经排了长队。

陈牧站在石碾子上,手把手教壮丁们扶犁的手法:“左手压柄别太死,牛往左偏就轻轻抖抖缰绳——对,二柱,你这趟垄直得能摆茶碗!”

“守拙这娃,真把学问种进地里了。”赵四娘端着陶罐给众人送水,罐沿还沾着没擦净的面糊,“昨儿我家那口子说,照这犁的架势,开春能多垦五亩荒坡。”

陈牧抹了把额角的汗,抬头正看见李大牛从村东头跑过来,皮靴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子。

“牧哥儿!”猎户的嗓子像破了的铜锣,“我巡到鹰嘴崖,发现有马蹄印子——新的!”

陈牧的后颈瞬间绷紧。

他跟着李大牛跑到崖下,蹲在草窠里扒开落叶:三枚清晰的马蹄铁印,钉痕里还嵌着半片带血的碎布。

“是阿鲁克的人。”李大牛压低声音,“他们前儿被咱们打跑,今儿又摸过来了。”

“多少人?”

“看蹄印间距,大概三十骑。”李大牛抽出腰间的猎刀,在地上画着地形,“要是从西沟冲过来,必经村北的老槐林——”

陈牧的手指重重按在“老槐林”的位置:“陷阱区补荆棘,把前儿做的绊马索再加固两道。”他转头看向跟来的壮丁,“二栓子带弩手去村东的土台,能居高射马腿;三狗子带妇孺去地窖,钥匙交给赵四娘——”

“那你呢?”李大牛攥紧刀柄。

“我带剩下的人守林子。”陈牧扯下腰间的布带扎紧袖口,“记住,别贪杀,等他们进了陷阱再动手。”

午时的风裹着土腥味卷来。

陈牧蹲在老槐树上,透过枝桠看见三十骑突厥人正顺着沟底往上冲。

为首的骑士穿着镶银边的皮甲,马背上挂着带血的马刀——正是前儿俘虏说的“阿鲁克大人”。

“放!”陈牧大喝一声。

第一根绊马索从树后绷直,最前面的马嘶鸣着栽进土坑,骑手被甩出去撞在石头上。

后面的骑兵乱作一团,有的抽刀乱砍,有的拨转马头。

土台上的弩箭“嗖嗖”飞下,专挑马腹和骑手的脚踝。

“冲啊!”李大牛举着猎叉从草窠里窜出来,身后跟着举着铁犁、锄头的村民。

陈牧从树上跃下,抄起根木棍砸向一个举刀的突厥人。

那骑士的刀刚扬起,就被铁犁尖挑飞了手腕——是二柱,这小子举着新犁的架势比扶牛还利索。

战斗结束时,日头已经偏西。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剩下的突厥人连滚带爬往沟外逃。

陈牧弯腰捡起一柄带血的弯刀,刀鞘上刻着狼头纹饰——和前儿俘虏的佩刀一模一样。

“阿鲁克跑了。”李大牛踹了脚地上的伤兵,“但咱们缴获了八匹马,十二把刀!”他转头冲村民笑,脸上沾着血和泥,“看见没?咱们拿犁头也能杀人!”

人群爆发出欢呼。

三婶子抹着眼泪往陈牧手里塞煮鸡蛋:“娃,你比县太爷还能护着咱们!”老周头拍着铁犁直咂嘴:“往后再不怕胡骑,更不怕饿肚子!”

陈三叔从人群后面挤过来,旱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

他盯着陈牧沾血的袖口看了半晌,突然把烟杆往地上一戳:“明儿起,你当村务协理。”老头的声音瓮声瓮气,“村东头那间空屋收拾出来,以后账册、防务都归你管。”

夜晚的风掠过晒谷场,陈牧坐在石碾子上,翻着刚理出的账册。

月光照在泛黄的纸页上,他的手指停在“永徽三年秋”那行字——上面记着“缴陇西李氏租粮三百石”,可村里的存粮登记只有“余粮五十石”。

“三叔,这不对。”他捏着账册去找陈三叔,“三年前收了八百石粮,缴租三百,剩下的五百石去哪儿了?”

陈三叔正蹲在灶前添柴火,火星子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守拙,有些事——”

“是被贪了。”陈牧打断他,“我问过赵四娘,她说那年冬天有粮商赶着大车进过村,车轱辘印子往郡城去了。”他把账册摊在灶台上,“往后按工分记粮,多垦一亩荒坡加一斗,多打一只猎物加五升。”他盯着陈三叔浑浊的眼睛,“您想让青禾村的娃,再饿肚子吗?”

陈三叔的旱烟杆“啪”地磕在灶沿上:“就按你说的办!明儿让清瑶姑娘帮你管账。”

深夜,陈牧独自走到村头。

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怀里还揣着白天画的水渠草图。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马粪味,他皱了皱眉——不对,这味儿比平常浓得多。

“叮——”

一声铜锣划破夜空。

村东头的哨兵扯着嗓子喊:“十里坡!有大队骑兵——”

陈牧猛地抬头,月光下,十里坡的山脊线像被墨汁涂了道,那是成百上千的马蹄扬起的尘土。

他攥紧怀里的水渠图,指节发白。

山风卷着越来越清晰的号角声扑过来,那声音里带着狼嚎般的嘶鸣——是突厥的战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