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位于白鹿书院最高处的观星台之下,石阶被历代学子的足印磨得发亮,边缘沁着经年不散的墨香。林九江攥紧青霜剑,掌心渗出薄汗,剑柄冰凉的触感透过绸缎剑鞘刺入皮肤。他望着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那铃声只在墨魂躁动时作响,此刻却寂静如死,唯有风掠过时,铃舌在铃壁内侧划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某种蛰伏的兽在磨牙。他想起周渔昨夜抛下的那句话:“藏书阁禁区的《蛟虻志》中,或许有你血脉的答案。”喉间龙吟再度窜动,如冰针刺入喉管,额间鳞纹在皮下蠕动,泛起暗红的微光,似有活物欲破肤而出。
推开朱漆木门时,尘封的墨香扑面而来,夹杂着檀木腐朽与古籍特有的潮湿气息。尘灰在光束中织成细密的网,呛得他喉头一紧。书架如密林般层层叠叠,卷轴以魂墨封缄,字迹在昏黄烛光下泛着幽蓝,仿佛无数沉睡的魂魄在纸页深处呼吸。林九江指尖刚触到“蛟”字标签的书架,整排典籍竟自行翻动起来,纸页哗啦啦作响,如群鸦振翅。书脊摩擦声、锁链啷当声、符纸撕裂声交织成刺耳的潮涌,他后退半步,额间鳞纹骤亮,一道赤芒如蛇信窜向最高层书架。那里一本无封皮的古卷正渗出暗红雾气,雾气凝成蛛丝状纹路,顺着书架攀爬而下,所过之处,烛火纷纷熄灭,只剩一缕缕青烟扭曲成狰狞人脸。
“擅启禁卷者,墨魂噬心。”苍老的声音自书架后传来。林九江拔剑戒备,剑刃出鞘的嗡鸣震得耳膜发颤。却见一位白发老者从古籍堆中缓缓起身,衣袍沾满霉斑,却仍能看出绣着“文渊阁主”的暗纹。他手中捧着镇魂钟的复刻模型,钟面裂痕如蛛网密布,与他见过的真品一模一样。老者眼瞳泛起墨色波纹,那波纹并非静止,而是如漩涡般转动,将林九江的影子撕扯成碎片。“你是苏青璃送来的第九个‘试钥者’。”他枯枝般的手指掐住林九江腕脉,指尖温度比冰雪更冷,皮肤下隐约有符纹游走。
古卷突然挣脱书架,悬浮至林九江面前。封皮脱落的瞬间,整阁烛火尽数熄灭,唯有书页上的血色纹路如活蛇游动,拼凑成一幅狰狞兽图——蛟虻的斑纹与他体内龙息迸发的鳞纹竟有七分相似。纹路每蠕动一次,林九江喉间龙吟便失控一分,额鳞暴涨,刺痛得他眼眶溢泪。老者急掐符诀,镇魂钟虚影在半空颤了颤,钟壁发出瓷器开裂的脆响,却未能压下他的暴动。虚影溃散时,碎光刺入林九江眼底,他竟看见钟内封印着一团蠕动的黑影,形似蛆虫,却生有千眼。
“原来如此……你是‘双魂共体’。”老者瞳中墨波剧颤,衣袖无风自鼓,露出腕间密密麻麻的戒痕。“镇蛟主魂与蛟虻残魄共生,难怪苏青璃要你文武双修。但此法凶险,若文心不足以镇兽性,你终将沦为蛟虻破封的……”话音未落,阁外骤然传来风铃狂响。青铜铃舌撞击铃壁,发出金属撕裂般的尖叫,林九江余光瞥见窗棂外白鹿虚影崩散,墨魂阁方向升起一道猩红光柱,如血泉自地底喷涌,映得半边天空成了煮沸的血浆。
老者脸色煞白:“封印裂口提前开启了!镇魂钟残片在何处?”林九江咬紧牙关,喉间龙吟与风铃尖叫形成共振,额鳞暴涨至眼眶边缘。他这才想起苏青璃曾说钟体破碎,需集齐散落各处的魂墨碎片重铸。古卷突然卷起,血色纹路渗入他掌心,剧痛中浮现破碎的记忆:千年前,白衣诗人以自身文心熔炼龙魂,铸成镇魂钟;蛟虻残魄却趁其力竭之际,寄生于龙魂容器体内,蛰伏至今。记忆如刀锋刮过脑海,林九江嘶吼着撕开手掌,符文却如蛛网缠紧血肉,老者急以魂墨封住裂口:“这卷《蛟虻志》认你为主魂,须以文心炼化方可解脱!”
阁楼震动加剧,地板裂缝中渗出黑雾,石砖被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周渔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林师弟,墨魂阁结界已破两成,速来助阵!”声音夹杂鱼群翻腾的水声,仿佛他正立于波涛之中。林九江咬破舌尖,血珠溅在掌心,以血为符写下《诗魂淬骨诀》中的一行古篆。字迹未干,血便渗入符纹,化作一道金线游走掌心。血色纹路竟开始褪色,如蛇被烙铁烫灼。老者惊道:“你竟能以文心逆炼蛟虻秘符?这……这不该是武夫能悟得的境界!”
猩红光柱逼近藏书阁,窗棂被映得透红如血玉。林九江额间鳞纹却首次转为银白,似有清流冲刷赤芒。他抓起古卷跃向窗棂,衣袍被红光灼出焦痕,身后老者高喝:“墨魂阁东墙有历代文人以血魂加固的密道,速带此卷前往!”风铃碎裂声中,他撞破窗棂,碎铃坠地的清脆声响与星台坍陷的轰鸣交织。却见苏青璃立于星台之上,青霜剑鞘蓝光暴涨,如寒冰与熔岩相撞,抵住一道试图冲破结界的猩红蛟影。
“你果然来了。”苏青璃回眸时,眼底映着蛟虻的残光,长发被罡风扯成狂乱的缎带。“藏书阁的《蛟虻志》唯有主魂能启,而我需在此处拖住裂口,周渔在墨魂阁等你。”林九江瞥见她袖口渗血,血滴坠入星台石缝,竟将青石蚀出黑斑。青霜剑蓝光已有溃散之兆,剑身浮现蛛网裂痕,喉间龙吟却因古卷在手而渐趋平稳。他转身狂奔,身后星台骤然坍陷,蛟虻的嘶吼震得整座书院地脉颤动,远处山峦传来群兽惊逃的嚎叫。
墨魂阁东墙密道中,石壁渗出幽蓝魂墨,蜿蜒如泪痕。周渔操控的鱼群虚影正在啃噬结界裂痕,银鳞在幽光中泛起涟漪。他见林九江携卷而至,银鳞饰泛起诡异红光,饰上镌刻的渔网纹竟与古卷血纹遥相呼应。“蛟虻残魄在吸噬历代文人的魂墨,唯有将古卷中记载的‘逆鳞咒’刻入镇魂钟残片,方能加固封印。”周渔眼底潭水泛起漩涡,水中映出无数挣扎的鱼影,似有万千魂魄在泣诉。他忽将银鳞饰刺入林九江腕脉,剧痛如千针穿骨,林九江看见自己血脉与周渔的灵脉在咒印中交融——龙血赤如焰,渔家灵脉蓝似海,二者相撞迸溅出银赤相间的锁链,缠绕住密道尽头散落的镇魂钟碎片。
蛟虻裂口喷出的黑雾涌向密道,雾气中夹杂腐肉与硫磺的气息,触肤即溃。林九江咬住古卷,以血为墨在掌心书写咒文,字迹如烙铁刻入血肉。喉间龙吟与咒文共振,额间鳞纹竟浮现白衣诗人的虚影,那诗人指尖轻点钟面,残片开始熔合,迸溅的火花凝成古篆符文。周渔趁机催动鱼群,银鳞在掌心迸发出刺目蓝光,鱼群虚影化作利刃,将黑雾逼退三尺:“快!蛟虻在吞噬苏青璃的魂墨,她撑不了多久!”
钟片逐渐成型,咒文却还差最后一道。林九江腕脉已被灵脉抽得近乎枯竭,皮肤下血管如透明蛛网,随时可能爆裂。周渔突然按住他手腕,指尖传来湖水般的凉意:“以你自身逆鳞为引——龙魂容器最大的弱点,亦是破蛟虻最强的刃。”他眼底潭水倒映出林九江的恐惧,却无半分动摇,仿佛看见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命运的齿轮终于归位。
林九江闭眼将剑尖刺入额间鳞纹,血溅钟面时,白衣诗人虚影骤亮,逆鳞咒完整刻入。镇魂钟嗡鸣声中,蛟虻裂口被银赤锁链勒紧,黑雾如沸水溃散,发出千万虫豸被碾碎的惨叫。然而,钟身却浮现一道新的裂痕——蛟虻残魄在吞噬他自身龙魂的瞬间,反将诅咒蚀入了钟体,裂痕如毒藤蔓延,钟壁渗出黑血。
“成功了,却也失败了。”周渔叹息时,密道石壁开始崩塌。林九江瘫倒在地,掌心古卷自动合上,血纹隐入书脊,化作一道暗疤。他仰头望向墨魂阁方向渐散的猩光,喉间龙吟首次带着沙哑的疲惫,如老龙濒死前的哀鸣。真正的试炼,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