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禾

龙虎山巅,一时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先前那些个为诸葛青喝彩的山上山下修行人,此刻皆如泥塑木雕,唯余心头擂鼓之声。

高台上,几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宿名家,此刻亦是面面相觑,眸中惊异之色,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这路明非,先前瞧着不过是个落魄潦倒的无名小卒,谁曾想竟有这般石破天惊的手段?

待问及其师承来历,竟是无门无派,孑然一身,如同荒野里自行长出的一株怪树,却能撼动这道门数十年一度的盛会。

霎时间,不少老者心中已是波澜翻涌,皆动了收徒的念头。

此等璞玉,若能引入自家门墙,稍加雕琢,他日成就,怕是不可限量。

一如当年有人于江畔顿悟,一竿钓起半壁江山;此子之现,莫非亦是昭示着某种气运流转?

山下各处,那些个参与大醮的年轻俊彦,更是炸开了锅。

一处客舍,徐三正对着自家那个不太着调的弟弟徐四,还有那看似惫懒实则心思深沉的张楚岚,沉声道:“那路明非的手段,你们可曾瞧出什么门道?

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毫无章法,却偏生能将诸葛青的奇门术法视若无物。

其中有太极拳‘四两拨千斤’的影子,又有几分八极拳‘挨山膀’的刚猛,甚至……我恍惚间,还瞧见些许西洋搏击之术,诸如泰拳、散打的路数,当真是个怪胎中的怪胎!”

张楚岚抓了抓他那不甚齐整的头发,嘿然道:“三哥此言不差。我瞅着他那几下,与其说是武功,倒不如说是街头巷尾打老了架的把式,可就是这般不起眼的招数,却能叫诸葛青那般的人物饮恨,你说邪门不邪门?”

旁边,冯宝宝依旧是那副憨直模样,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嗯,他很能打。”

另一边,武当山的王也道长,正与几位同道于松下小坐,手中拂尘轻摆,亦是谈及此人:“此子破阵,不以术法,不以炁功,纯以一种……势。

如山崩,如海啸,看似破绽百出,却又无懈可击。

他每一步踏出,都似踩在阵法气机最为滞涩薄弱之处,仿佛那精妙的八门金锁、武侯奇门,在他眼中不过是孩童的沙盘游戏。

此等境界,已非单纯武技所能概括,倒有几分‘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意味。有趣,当真有趣。”

唯有天师府弟子房中,气氛略显凝重。

众弟子窃窃私语,皆在猜测那路明非究竟是何方神圣。

喧嚣议论声中,忽有人扬声问道:“这路明非下一阵,却是对上哪位高人?”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安静了数分。

无数道目光,带着探寻、惊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望向了天师府的方向,落在了那位一袭白衣胜雪,气质清冷出尘,却又身负阴五雷传承的小师叔——张灵玉的身上。

有时候,一场看似寻常的比斗,便足以搅动一池春水。

有时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便能让这江湖,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数。

这路明非,便是那投入湖心的石子,亦或是那只在错误时节鸣叫的蝉,让这个夏天,变得格外不同寻常起来。

......

....

龙虎山巅那阵几乎凝固的死寂,路明非并没能享受太久。

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去享受。

胜负已分,那个叫诸葛青的年轻人被他不小心一肩膀撞得倒地不起,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同款茫然,路明非心底竟无半分波澜。

像通宵打穿了一个BUG巨多的单机游戏,最后屏幕上跳出“YOU WIN”的粗糙字样,只觉得眼睛发涩,脖子僵硬,还有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他只想找个地方睡觉,最好是那种能拉上厚重窗帘,不见天日,一觉睡到不知今夕何夕的所在。

山上的喧嚣,那些或震惊、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

顺着青石板路往下走,山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些许比武场上的烟尘与血气,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熟悉的、过期罐头般的滞重感。

找个落脚的地方,这是当前最迫切的需求。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空的。

然后是T恤的口袋,也是空的。

微信余额....

刚穿,没手机。

这种感觉,比solo奥丁时忘记带血瓶还要糟糕那么一点点。

已经开始想念学生会长专属的“戴维琼斯的雪茄”了——

如果这个世界有的话。

路明非叹了口气,自嘲地撇了撇嘴。堂堂S级屠龙精英(前),卡塞尔学院王牌(自封),如今竟要为几枚铜板发愁。

这算不算一种黑色幽默?也许路鸣泽那个小魔鬼会觉得这很有趣吧,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小子在某个角落里笑得打滚的模样。

山路渐缓,林木渐疏,远远的似乎能看到山脚下镇甸的轮廓,炊烟袅袅,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桥洞先凑合一晚,或者凭着这张勉强还算过得去的脸去哪家饭馆碰碰运气刷盘子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前方的路旁。

那是个女人,倚在一棵歪脖子老松下,身段妖娆得像一根熟透了的藤,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路明非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这清静道场格格不入的、近乎野性的魅惑。

她穿着一身和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艳色衣衫,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同样不知名牌子的烟,正袅袅地吐着烟圈,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像是打量一件有趣的商品。

路明非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不是因为惊艳,也不是因为警惕,而是一种……麻烦雷达又响了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过往那段不算长但足够刺激的人生里,准确率高得吓人。

那女人见他停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磁性,像猫爪子轻轻挠在心上:“这位小哥,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刚从山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