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三十五分,月白风清。
昏暗的房间里,凌锐坐在床边,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
“他们知道你在找手机了。”
他们是谁?
不会是上头的大人物,否则他已经被绑上石头尸沉大海了。也不会是下头的工人,一个工人知情和一群工人知情没有分别,这个卑鄙小贼没理由广而告之。
那就是对面卧室里的两个白痴了,可是据他观察,这俩人今天与往常并无二致,以他们的水平不太可能做到心怀鬼胎却不显山露水。
唯一的解释是,这句话仅仅是威胁。
如果凌锐不去赴约,对方会怎么做?把手机交给其他两个监工,既是坐实他的罪名也是变相的自首,下场只会是俩人双双沉海。
凌锐自认对待工人公平公正,既不动辄打骂也不敲诈勒索,不应当招致拉着他同归于尽的深仇大恨。
但是被人握着把柄始终是个隐患,他决定还是前去赴约一探究竟,对付手无寸铁的工人没什么可怕的。
凌锐装备好手枪,徒步向指定地点走去。
手电照亮长林丰草的植被,密集的蠓虫围绕光线跳跃,往上一照,一棵高耸的椰树俯视着他。
就是这里了,按照地图来看,距离木屋差不多一公里,刚好有棵鹤立鸡群的椰树。
夜风中树影摇曳,凌锐用手电缓慢扫看周围,迟迟不见人影。
难道被耍了?
嗵——
一处灌木丛发出响动。
凌锐在心里骂了句“装神弄鬼”,放慢脚步向灌木丛逼近,右手挑开皮套摸上枪柄。
视线聚焦,灌木丛里只有半个椰子壳。
不好。
他向后仰看的瞬间,海枣树荆棘般的树叶分开,一道迅疾如黑豹的身影飞扑而来。
偷袭!
凌锐后背着地,对方双腿夹住他的两肋,意图骑乘压身。
他用掌根顶推对方的髋骨,同时抬起胯部使对方失衡右倒,抓住空档,良腿搭上对方的肩,易守为攻,试图使出三角绞。
可这搞偷袭的身板比钢板还硬,他双手环抱凌锐的右腿,膝盖压上凌锐的肋骨,借力瓦解三角的架构。
凌锐泄力的间隙,对方钳住他的脚踝,用力拉直形成杠杆,彻底让他动弹不得。
膝十字固,这一锁技足以折断他的膝关节。
但对方没下死手,适时地松开凌锐,顺手摸走配枪。
手电筒早已滚落一旁,黑暗中只能看见人的形状。
凌锐坐在地上,揩去额头的汗液,胸口剧烈起伏。
对方小气都不带喘一声,举枪对着凌锐。
“你偷袭我。”凌锐斥责不讲武德的行为。
“你还带枪呢。”一听就是清亮的少年音,“你拿着枪,我怎么谈?”
“呵,你拿枪指着我就能谈了?”凌锐气笑了。
咔嚓。
少年卸下弹匣扔给凌锐。
“现在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吧。”
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下子,凌锐不禁会心一笑。
“偷我手机,约我出来,跟我打架,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偷你手机打电话,约你出来打一架,后者很痛快,前者就不大痛快了。”少年说话还挺押韵,“我其实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凌锐问。
“互利互惠的交易,你帮我进入第一区,我帮你逃出去。”少年说。
凌锐又被逗笑了,“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从这里逃出去的难度,不亚于我当选联盟理事长。”
“那要是真逃出去了,你记得去竞选一下。”少年的语气还挺正经。
“别贫了。”凌锐正色,“谈什么都可以,但我首先得知道合作伙伴是谁。”
少年捡起手电筒,从下打光照亮面孔。
“别做鬼脸。”凌锐说。
少年走近几步,拉远手电的光。
清秀端正的一张脸,凌锐从没见过,就连少年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工人的制服。
“你不是这片区的人。”
“但我想要你帮我走出十一区,去到第一区。”
“那你怎么帮我逃出去呢?”
“杀死掌控这里的人,你就自由了。”
“噗。”
凌锐轻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哎哟喂,年轻人就是中二,什么厥词都敢放。岛主不是你用柔术就能绞杀的,甚至用枪和炮也不行。你既然来到这里,肯定见识过他们的招数,随便你怎么称呼那些手段,魔法、巫术还是邪术,总之是普通人难以触碰的禁忌。”
“我愿称之为魔术,总有破解的办法,换个角度说不定就能看到漏洞。”少年很有唯物主义精神。
“只是你的臆想罢了,理论上成立,但现实很残酷。”凌锐说。
“不被邀请的活物无法入内,你听说过这个规则吧?”少年问。
凌锐纠正道:“那是给工人洗脑的说法,更准确地说,是未经授权的活物无法出入。”
他说着仰头望向月朗星稀的天边。
“用望远镜观察的话,可以看到海鸥在接近岛屿的时候,会像撞上透明的高墙一样猝死坠落。这座岛屿有人眼看不见的结界,擅入者必死无疑,擅离的人也同理,曾有工人偷船逃跑,结果是和海鸥一个死法。”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
“我也不奢望出去了,他们向我支付了可观的定金,我用这笔钱给闺女做了手术,等我完成这里的工作,他们就会支付剩下的款项,足够她妈妈和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少年仍不罢休,说道:
“钱不是问题,我来自一个很有钱的组织,岛主给你多少,他们都付得起双倍。规则也不是问题,我就是那个不被授权而擅入的活物。”
在凌锐听来完全是天方夜谭,他怀疑这小子是被奴役久了有些发魔怔了,但那副赤忱的模样又让他心生动摇。
万一少年说的是真的呢?他似乎也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凌锐半信半疑:“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一定没有进过净化大厅,也没有编入工人队伍了?”
“是的。”
“好,我会求证。”
“那你可要抓紧了,我没有耐心和时间。明晚相同时间相同地点,我等你的答复。如果你企图回避或是做掉我,我的同伴会把手机上交给岛主,他们那么神通广大,很快就能查到你是屏保女孩的父亲。你死了没所谓,可是尾款不到账的话,你的妻女怎么生活呢?”
少年顶着人畜无害的脸平静地放出狠话,凌锐真想扑上去再跟这厮扭打一顿,悻悻地应了声“好”。
“你背对我一直往前走,走出一百步再回头,我会把枪留在原地。”少年指挥道。
凌锐被人掐着七寸,只得听话照办,走了整整一百步才转身。
少年消失得无声无息,惟余风吹树叶影影绰绰,手电筒的光隐没在杂草中。
第二天的清晨,凌锐开始了查证。
他先是询问送餐员最近其他区有没有工人走失,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又以打听买烟渠道的名义,踩着集合时间溜达到十一区的另外半区,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形貌。
最后他得出结论:那小子要么是椰子蛋里孵出来的,要么真是冲破规则的气运之子。
当天夜里十二点,凌锐如约而至,他没有带枪,以表明诚意。
少年安静地站着,等一个答复。
“我相信你。”凌锐说,“开出你的条件吧。”
“帮我进入第一区。”少年目标坚定。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顶多能帮你去到第二区,这个区距离第一区最近。”凌锐提出折中的建议。
少年思考片刻,“可以,我要怎么去呢?”
凌锐早有规划:
“首先,你要搞到工人的身份,获取制服和编号。你还算幸运,最近刚好有一批新人入岛,全都在第十二区接受净化,我帮你混入其中,等净化仪式完成,再动用关系把你分配到接近中心的区域。”
这一回,少年思考良久,终是点头同意:“什么时候行动?”
“后天,日出之前的涨潮,我们还在这里汇合。”凌锐说。
“一言为定。”少年伸出拳头。
“一言为定。”凌锐碰拳,“既然是合作伙伴了,相互认识一下。我是凌锐,肯定比你大,但你也不用叫哥。”
“我是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