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魏的人心

此人正是那从民部借调到悬镜司，协助整理案牍的宁瑞。

张彝走进厅堂，脸上露出了与在刚刚完全不同的笑容，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与亲切。

“二位久候了。”

宁瑞起身，对着张彝拱手：“张将军客气。”

破六韩拔陵也跟着起身，动作带着几分边镇武人的随意：“张将军。”

张彝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扫过二人。

“坐。”

张彝端坐于主位，目光如鹰隼般在宁瑞和破六韩拔陵脸上逡巡。

“宁令使，还有这位……苍狼首领。”张彝手指轻轻敲击着梨木扶手，声音不辨喜怒。

“本将军有些糊涂了。悬镜司眼下正为军镇乱军事宜焦头烂额，四处追捕。“

“二位，一个是悬镜司的人，一个是悬镜司的目标。怎么会一同出现在我这征西将军府？”

他顿了顿：“莫非，是来我这里，上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

破六韩拔陵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酒肉染黄的牙齿，声如洪钟：“张将军说笑了！俺可不懂‘请罪’这两个字！”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地说道：

“俺是直肠子。今天来，就是想给手底下的兄弟们寻个好奔头！至于跟谁联手，俺听宁先生的！”

“哦？”张彝眉毛一挑。

“寻个好奔头？你这话，本将军就更听不懂了。”

“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我张彝，正在力主革新选官制度，要彻底断了你们这些边镇武夫单凭军功就能平步青云的路子。“

“你不恨我入骨，反来找我合作？”

宁瑞始终带着那副温和谦恭的笑容，仿佛张彝言语中的讥讽与他无关。

他端起茶碗，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慢条斯理地说道：

“张将军此言差矣。将军所图，与苍狼首领所求，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殊途同归。”

“哈哈哈，阁下真会说笑！”

张彝干笑两声，“本将军倒有些感兴趣，如何是殊途同归？”

宁瑞放下茶碗，不急不缓地开口：

“将军力主改革选官，看似是为国选贤，实则是想将部分鲜卑勋贵排除在权力之外，为汉人士子腾出位置，此乃阳谋。”

“恰逢我大魏正推行汉化，此举倒也正中太后下怀，故而太后并未彻底拒绝将军提议。”

“只是。”宁瑞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将军是否想过，那些习惯了靠军功吃饭的边镇武人，一旦上升无路，生计无着，会作何感想？会不会铤而走险？”

张彝脸上的笑容敛去，换上了一副深沉的表情。

宁瑞继续道：“不过边镇苦寒，人心思变久矣。将军的改革，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北境烽烟四起，朝廷震动，至尊和太后必然要倚重能征善战之人前往平叛。”

“届时，已经习惯了享乐的鲜卑贵胄，又有几人能担此重任？”

“到那时，能收拾残局的，还不是如将军这般，既有军功，又懂谋略，还能团结汉人士族的栋梁之才？”

宁瑞的语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将军，这才是真正的‘养寇自重’啊！边镇越乱，将军的地位，便越稳固，不是吗？”

“啪！”张彝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宁瑞。

“放肆！”张彝怒喝，“区区一个无品仓部令使，悬镜司的不入流书吏，竟敢揣测本将军的心思！你可知，单凭你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本将军就能将你当场拿下，送交廷尉府严办！”

他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宁瑞碎尸万段。

破六韩拔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愣，但依旧稳坐如山，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张仲瑀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道：“父亲息怒！宁令使或许只是……只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宁瑞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对着张彝微微躬身：

“将军息怒。在下所言，是否胡言，将军心中自有明镜。在下官职卑微，的确不配揣测将军宏图。只是，时势如此，有些事情，并非人力可以阻挡。”

“将军可以不与苍狼首领合作。但北境的火，迟早是要烧起来的。届时，将军是隔岸观火，还是顺势而为，全凭将军定夺。”

“在下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将军，苍狼首领并非将军的敌人，甚至……可以成为将军手中一把锋利的刀。如何用这把刀，就看将军的智慧了。”

张彝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宁瑞看了半晌，眼神变幻莫测。

良久，他才缓缓坐下，语气生硬地说道：“本将军乏了。仲瑀，送客！”

“张将军好生歇息，在下告辞。”宁瑞再次躬身行礼，与破六韩拔陵一同退出了正厅。

待二人走后，张仲瑀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这宁瑞……所言，是否……”

张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此人，不简单。一个小小的书吏，竟有如此胆识和见地，背后恐怕……不只是他自己。”

他闭上眼睛，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陷入了沉思。

……

悬镜司内。

尔朱昭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医官的手法虽然利落，但那药水浸入皮肉的感觉，着实酸爽。

他刚翻阅案牍有些烦闷，偏厅门口便传来一阵清脆娇俏的声音。

“昭公子！昭公子！我给你送药来啦！”

人未到，声先至。

崔桃桃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药箱。

元怿正与几名干吏在偏厅议事，见到崔桃桃这般闯进来，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崔小姐，此乃悬镜司重地，不可喧哗。”一名干吏出声提醒，语气还算客气。

崔桃桃却把嘴一噘，理直气壮地说道：

“家父是吏部侍郎崔休！我给昭公子送救命的金疮药，怎么就喧哗了？再说要不是你们悬镜司的药不行，我至于来吗！”

那干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清河崔氏，顶级门阀，吏部侍郎崔休，更是朝中汉人世族领袖，干吏若想升迁，怎敢轻易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