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房的木板地在深夜总会发出细碎的呻吟,孟青龙蹲在潮湿的杂物间里,鼻尖萦绕着霉菌与陈旧木料的气息。他手中的旧木箱是父亲被逐时留下的,三年来他翻找过无数次,却直到今夜才发现箱底的暗格——当指尖触到夹层中粗糙的纸页时,心跳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笔记本的封面早已剥落,露出泛黄的纸页,第一页中央用朱笔写着“观海录”三字,边角画着极小的海眼轮廓,与孟青龙怀中的残页一模一样。他的手指在纸页上颤抖,父亲的字迹带着几分狂草,却比记忆中工整许多——那时父亲总说,推演之道需如水流般自由,却又要像河渠般严整。
“第17页……”孟青龙默念着笔记边缘的页码,指尖划过斑驳的墨迹。纸页上画满了复杂的水纹,中央用红线标出“归墟海眼”,旁注:水镜周天阵,青河之源为枢,观海阁后殿第三柱为眼。字迹在此处被大片血渍浸透,下面还有半行模糊的小字:阵眼反噬时,以父血为引可解——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父亲被逐时浑身是血,难道那些伤口不是刑罚,而是为了在阵眼留下血引?视线移向另一页,上面画着《三流决》的功法路线图,却用蓝笔标出完全相反的运转方向,某处批注:杂灵根灵力驳杂,反可借‘叠浪’之法,以五灵相冲之势聚水劲,纯灵根三息可成,杂灵根需七息方能凝势。
“以量补纯……”孟青龙喃喃自语,想起父亲曾说过的“逆流而上”。他取出残页放在笔记上,青铜表面的水纹竟与纸页上的蓝线重合,识海中天书轻轻颤动,书页上浮现出《三流决》的改良图谱,三条金色支线在原有的功法路线上蜿蜒,正是笔记中逆向推演的关键节点。
杂物间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孟青龙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将笔记按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伏在案前书写的温度。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浑身是血地蜷缩在杂物间,却固执地不让他找宗门医师,只说:“青龙,记住青河的水有七十二支流,每一支都有自己的脾气……”
“爹,你到底卷进了什么秘密?”孟青龙对着黑暗低语,指尖划过笔记上的血渍,“观海阁的阵眼,归墟海眼的水镜周天阵,还有这逆向推演的《三流决》……”他忽然想起王执事袖口的叠浪纹,想起陆明轩把玩的父亲旧物,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惊人的可能——父亲的被逐,根本就是守旧派为了掩盖观海阁秘密的阴谋。
翻开下一页,纸页上画着靠水宗的建筑分布图,观海阁被红圈标出,旁边写着:每月初三,青河灵气逆流时,后殿第三柱会出现水纹裂隙。孟青龙猛地想起,三天后正是初三,而控水试炼的日子,就在初七——守旧派选在这个时间点举办试炼,难道也是为了掩盖阵眼的异常?
“试试……就现在。”孟青龙咬了咬牙,将笔记放在膝头,按照上面的路线运转灵力。五灵根在丹田处如五条乱流,他强行引导水属性灵气向左手少泽穴汇聚,土灵根的杂质却突然暴动,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啊!”孟青龙闷哼一声,额头冷汗直冒。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识海中天书突然绽放金光,三条改良支线如活水般注入经脉,将暴乱的灵气分成三股,分别导入少商、关冲、至阴三穴。丹田处的水劲竟比往日浓郁三成,而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土属性沉稳。
“成功了……”孟青龙看着指尖凝聚的水刃,虽然依旧泛着土黄色,却比之前凝练许多。笔记上的“叠浪”之法,竟是让五灵根在冲突中互相压制,最终汇聚成更坚韧的水劲。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杂灵根不是缺陷,是天地给的馈赠”,原来所谓馈赠,就是让他能看见更多的灵力轨迹,走出与纯灵根不同的路。
烛火“噗”地熄灭。孟青龙在黑暗中摸索到笔记,忽然触到纸页间夹着的一片枯叶,上面用针刺着一行小字:青龙,若你看到这里,说明爹可能已经……记住,观海阁的水镜阵,要用青河晨露洗眼才能看见阵眼。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父亲的字迹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那个总在青河教他钓鱼的男人,那个临终前还在为他铺路的父亲,原来早就料到自己可能遭遇不测,将所有的线索都藏在这本笔记里。孟青龙将枯叶贴在胸前,忽然听见杂物间外传来脚步声。
“孟哥?”苏清荷的声音带着担忧,“我听见你屋里有动静,没事吧?”
孟青龙迅速将笔记和残页塞进衣襟,推门出去,看见苏清荷抱着件旧披风站在月光下,发梢沾着夜露:“这么晚了,你怎么……”
“我听见你在哼歌。”苏清荷小声说,“是 Uncle以前常唱的《青河调》……”
孟青龙一怔。父亲确实常唱这首民谣,曲调里藏着青河七十二支流的走向。他忽然意识到,苏清荷的父亲曾是父亲的好友,或许她也知道些什么:“清荷,你还记得你爹临终前说过什么吗?关于观海阁,或者……我爹?”
苏清荷咬了咬嘴唇,从袖中掏出半块碎玉:“我爹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跟着水纹走,别信叠浪纹’。”碎玉上刻着残缺的水纹,正是孟青龙在青河捞到的荷叶上的图案。
“别信叠浪纹……”孟青龙想起王执事袖口的守旧派标志,突然明白过来。叠浪纹代表守旧派,而父亲和苏清荷的父亲,应该都是革新派的暗线,甚至可能属于更古老的观海阁一脉。
“清荷,三天后是初三。”孟青龙忽然说,“我想去观海阁看看,你能帮我盯着王执事吗?他袖口的叠浪纹,和我爹笔记里的守旧派标记一样。”
苏清荷重重点头:“我听说王执事每月初三都会去内门膳房,或许……”她忽然看见孟青龙衣襟上露出的笔记边角,“孟哥,你是不是找到了 Uncle的……”
“嘘——”孟青龙按住她的手,望向远处观海阁的飞檐,“明天开始,我要闭关准备控水试炼。如果我没回来……”
“不会的!”苏清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孟哥,你忘了吗? Uncle说过,青河的水虽然急,但总能绕过暗礁。你还有我,还有李二狗他们,我们不会让你出事的。”
月光下,苏清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青河晨露凝结的水珠。孟青龙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杂灵根需借五灵相冲之势聚水劲,而他的身边,不正是有这些纯粹的水灵根、木灵根同伴吗?他们的支持,或许就是他逆流而上的最大助力。
“好,我们一起。”孟青龙笑了,将碎玉和笔记收进怀中,“从明天起,你帮我收集青河晨露,我要试试用晨露洗眼,看看能不能看见观海阁的阵眼。还有,把李二狗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在试炼时帮我吸引守旧派的注意。”
苏清荷用力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对了,这是我爹留下的灵盐,他说能解蚀灵粉的毒。你收着,万一……”
孟青龙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布面上绣着的水波纹——那是苏清荷连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灵甲都更让他安心。他忽然明白,父亲的笔记不仅是线索,更是一种传承,一种将希望和责任传递给他的方式。
深夜,孟青龙再次回到杂物间,点燃新的蜡烛。他摊开笔记,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推演:控水试炼需借青河初三逆流之势,以叠浪三式冲击阵眼,同时用晨露洗眼破解水镜阵。天书在识海浮现,书页上的金色文字与笔记上的蓝线交织,形成更复杂的推演图。
“爹,你看,我终于懂了。”孟青龙对着笔记轻声说,“推演之道,不是闭门造车,而是像青河的水,汇聚千流,不择细壤。守旧派以为封锁观海阁就能守住秘密,却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就在他们每天踩踏的青石板下,就在他们不屑一顾的杂灵根手中。”
窗外,青河的水涛声渐渐低沉,月光将观海阁的影子拉得老长。孟青龙吹灭蜡烛,任由黑暗笼罩杂物间,只有怀中的残页和笔记,还带着一丝温热。他知道,三天后的初三,将是他第一次正面挑战守旧派的权威,而父亲的笔记,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这一夜,杂役房的木板地依旧在呻吟,却不再是孤独的声音。孟青龙枕着笔记入眠,梦见父亲站在青河源头,向他比出“三”的手势——那是他们父子间的暗号,表示“第三根廊柱”。而在他的识海中,天书正沿着父亲的推演路线,展开一幅更广阔的画卷,画卷上的每一道水纹,都在诉说着一个即将被揭开的真相。
当晨光再次染亮青河时,孟青龙已经站在杂物间门口,手中握着苏清荷送来的晨露小瓶。他望向观海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守旧派以为控制了内门,就能掩盖一切,却不知道,在这个小小的杂役房里,在这本残破的笔记中,一个足以颠覆他们统治的推演,已经悄然开始。
青河的水,依旧湍急,却挡不住逆流而上的人。孟青龙握紧笔记,迈向晨光中的外门广场,那里,控水试炼的公告正在风中飘荡,而他的眼中,只有观海阁后殿那根若隐若现的廊柱,和柱身上即将在初三显现的水纹裂隙。父亲的笔记,终将带领他走进那个禁忌之地,而他,终将让整个靠水宗,听见杂灵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