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谁说英雄不搞笑

演武场的喝彩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陆寒握着青锋剑的手却已沁出薄汗。

他能感觉到剑鞘里的剑身仍在微微震颤,像是头刚被驯服的野兽,虽敛了爪牙,血脉里的躁动却未完全平息。

“陆兄弟!”

一道朗笑从右侧传来。

陆寒转头,便见那穿月白锦袍的楚云挤开围观的外门弟子,腰间玉坠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这散修模样的男子先前总在演武场边捧场,此刻手里还提着两坛封着红绸的酒。

“方才那一战当真是痛快!某家在醉仙楼备了庆功酒,可要同去?”

陆寒尚未答话,身侧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璃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中间,素色裙角沾着方才挤过来时蹭的草屑,她垂眸盯着脚边满地的酒液。

方才楚云递来的酒坛被她反手砸在了青石板上。

“苏姑娘这是何意?”

楚云的笑僵在脸上,眼角却微微抽搐。

“这酒里掺了幽冥宗的‘蚀心散’。”

苏璃指尖掐着片沾了酒的碎瓷,凑到鼻端轻嗅。

“我在药王谷时,曾见过被此毒侵蚀的修士——七窍流血,最后连魂魄都要被腐蚀成渣。”

演武场的风突然冷了几分。

陆寒盯着那滩深褐色的酒液,方才还觉得清甜的酒香此刻竟透出股腥气。

他想起李青被斩时崩散的黑雾,想起玄阳子说过幽冥宗的暗桩渗透极深,后颈陡然泛起凉意。

“开个玩笑嘛!”

楚云突然仰头大笑,抬手抹了把脸,可那笑意未达眼底。

“某家听人说陆兄弟海量,想试试胆量,倒是苏姑娘多心了。”

他弯腰捡起半片酒坛,指腹重重碾过碎瓷边缘。

“既是不领情,某家便不打扰了。”

转身时,陆寒瞥见他袖中滑过道幽光——像是块染血的令牌。

“寒哥哥!”

脆生生的唤声救了场。

萧灵儿从人群里挤出来,发间的绒花歪到耳后,怀里还抱着个油布包。

这玄天宗长老之女向来活泼,此刻却急得跺脚。

“我、我给你带了...带了...”

她涨红着脸扯开油布,颗青莹莹的果子骨碌碌滚出来。

“灵、灵果!师公说吃了能...能...”

话音未落,萧灵儿突然捂住嘴。

她的舌头像是突然肿了两圈,说话时含含糊糊的:“老陆!我要告、告你个密密!关关关...于...啊啊啊我说不出!”

她急得直跳脚,油布包里又滚出几株带露的药草。

“就就就...就早上在后山摘的!师师师公说能...能...”

“灵儿莫急。”

陆寒弯腰捡起那枚灵果,指尖刚碰到果肉,便闻到股奇异的甜香。

他突然想起玄阳子昨日在演武场训话时提过:“后山有株‘结舌藤’,结的果子吃了会让舌头僵硬三日。”

再看萧灵儿怀里散落的药草,其中几株的叶片边缘泛着淡紫。

正是结舌藤的特征。

周围弟子终于反应过来,哄笑声此起彼伏。

柳长风扶着旁边的石墩直喘气,苏璃绷着的脸也裂开道缝隙,眼尾微微上挑。

陆寒伸手揉乱萧灵儿的发顶,把灵果塞回她怀里:“明日带你去药庐找你师公,他那肯定有解药。”

“嗯嗯嗯!”

萧灵儿猛点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顾不得擦。

“老老老陆最最最好了!”

夕阳渐渐沉到演武场后。

玄阳子站在最高处的观礼台,降魔杵在石案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望着陆寒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执法堂弟子们在四周布下的隐月阵。

阵旗上的符文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若他当真是魔修...”

身边的执法弟子低声道。

“没有若。”

玄阳子摩挲着杵柄上的降魔纹。

“方才那剑意,比我当年在祖师堂见到的'镇宗剑'还要纯粹三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演武场角落那道月白身影。

“但幽冥宗的暗桩...该清了。”

夜色渐浓时,陆寒回到自己的竹屋。

青锋剑悬在案头,剑身映着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摸出怀里那枚从李青那里得到的幽冥令,指尖刚碰到令牌,剑身上的赤金纹路突然亮起。

像是在警告什么。

“叩叩。”

轻响从门外传来。

陆寒抬头,透过窗纸看见道纤细的身影。

月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晃得人眼睛发疼。

他刚要起身,那身影却突然退了半步,指尖悬在门框上,许久都没落下。

竹影在地上摇晃,将那道影子剪得支离破碎。

竹影摇晃间,苏璃的指尖终于落在门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却被夜风吹得呛了声,声音比预想中轻了许多:“陆寒。”

门内烛火晃了晃。

陆寒的身影在窗纸上投出微颤的轮廓,像是被这声呼唤惊得顿了顿,才掀开竹帘走出来。

月光漫过他肩头,照见他眼底未褪的倦意。

白日里连斩三敌的剑修,此刻倒像个被课业压垮的寻常弟子。

“苏姑娘。”

他垂眸看向她发间的银簪,那是方才在演武场被萧灵儿撞歪的。

“可是...可是白日里的事?”

苏璃突然伸手按住他欲要后退的手腕。

她的掌心带着药庐特有的苦香,混着几分夜露的凉:“我知道你心里压着很多事。”

她仰起脸,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那日在药庐,你替我挡下李青的毒针时,剑气里带着...带着我阿爹临终前的味道。”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三年前雪夜,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将襁褓塞给他时,衣襟上也沾着同样的药草香。

那是苏璃的父亲,药王谷谷主。

“但我信你。”

苏璃的手指微微发颤,却握得更紧了。

“信你不会背叛玄天宗,不会背叛...信你分得清该斩的是恶,不是人心。”

夜风卷着竹叶掠过两人身侧。

陆寒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烛火倒影,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谢谢你。”

苏璃松开手时,掌心还留着他腕骨的温度。

她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发间银簪划出半道银光:“明日决赛...我在观礼台最前排。”

竹门在身后轻掩。

陆寒摸出怀里的幽冥令,金属凉意透过布料渗进心口。

剑架上的青锋剑突然嗡鸣,赤金纹路如活过来般游向剑尖。

那是剑灵在回应他翻涌的情绪。

二更梆子刚响过,竹屋的青瓦突然发出细碎的裂响。

陆寒抬头,正见玄阳子踏月而来,道袍无风自动,降魔杵斜指地面,在地上投出柄倒悬的暗影。

“决赛前夜,不养精蓄锐?”

玄阳子声如洪钟,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他屈指一弹,一缕青芒破空而来。

竟是道凝实的剑气。

陆寒本能地拔剑。

青锋剑出鞘的刹那,赤金纹路暴涨三寸,将那道剑气裹在中间。

他能感觉到剑中残魂在咆哮,像是见了旧敌般兴奋,而“斩妄”剑意如利刃破茧,竟将玄阳子的剑气生生撕成两半。

但余势未消。

陆寒被震得后退三步,后腰重重撞在竹桌角上,茶盏跌落摔碎,茶水在地上蜿蜒成河。

他抬头时,玄阳子已收了杵,目光如炬:“好个‘斩妄’。”

他弯腰拾起半片茶盏,指腹抹过上面的水痕。

“三年前在祖师堂,我见镇宗剑斩过魔修的本命魂幡,剑气里的清冽,和你这把剑...像。”

陆寒攥紧剑柄,指节发白。

他想起萧无尘曾说,玄阳子年轻时斩过十七个魔修,每个的魂魄都被他用降魔杵碾成了灰。

“明日决赛,尽力便是。”

玄阳子转身时,道袍扫过满地茶渍。

“但...若你真与那剑灵有渊源...”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

“记得,剑是死的,人是活的。”

月光重新填满竹屋时,陆寒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案头那半枚幽冥令,青锋剑的嗡鸣不知何时变成了轻吟,像是在应和他突然平静下来的心跳。

该来的,总要面对。

决赛日的演武场比往日更挤。

萧灵儿挤在第一排,发间别了三支绒花试图固定歪掉的银簪,怀里抱着个布包,正对着陆寒的方向手舞足蹈。

她的舌头还肿着,每说一个字都要鼓着腮帮子:“陆...陆!剑!剑!”

她突然掏出片残破的绢帛,上面画着把剑的轮廓。

“纸!纸!”

“灵儿师妹莫急。”

陆寒被对手的剑风逼得侧滚,余光瞥见她急得直跳,发间绒花簌簌往下掉。

“我...咳...我在看!”

“哈!分心了吧?”

对手是外门大比第二的陈松,此刻趁机刺出连环三剑。

“接招!”

陆寒旋身避开,青锋剑斜挑,却在触及对方剑刃时突然顿住。

萧灵儿不知何时爬到了观礼台栏杆上,双手比划出剑鞘的形状,又猛拍自己脑袋,嘴里含混不清地喊:“藏!藏!”

“噗——”

前排的柳长风笑喷了茶,苏璃绷着的嘴角也泄了笑,连玄阳子都偏过头去,肩膀微颤。

陈松被这阵笑声惊得手滑,剑差点掉在地上。

陆寒趁机用剑柄轻敲他胸口,朗声道:“承让。”

演武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萧灵儿从栏杆上滑下来,扑进柳长风怀里,眼泪鼻涕糊了他前襟:“我、我要告、告诉寒哥哥...剑、剑鞘里...有、有...”

“明日,明日再说。”

陆寒走下擂台,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绒花,目光却落在她怀里的绢帛上。

那剑的轮廓,和他青锋剑的剑鞘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夜色再次漫上竹屋时,苏璃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外。

这次她没犹豫,直接推门而入,手里攥着张泛黄的信笺:“我阿爹的手札里提到,药王谷后山有处遗迹,刻着...刻着我母亲的名字。”

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星子在烧。

“我想去看看。”

陆寒摸向腰间的青锋剑,剑鞘上的纹路突然发烫。

他望着苏璃发间重新别正的银簪,点了点头:“后半夜,我陪你去。”

窗外,乌云正缓缓遮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