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探幽冥窟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陆寒的布鞋踩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攥着钥匙的手有些发颤。

自昨日从隐秘谷归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此刻推开门的瞬间,那丝违和终于化作利刃扎进心口。

锁孔里卡着半截灰白断发,是王五常惯用的防贼手段。

从前每次出门,老人都会偷偷把自己的头发缠在锁上,若有外人动过锁,断发便会掉在地上。

可此刻那半截头发卡在锁孔里,像根刺,扎得陆寒眼眶发酸。

门轴吱呀一声,铁砧上未完工的菜刀还沾着铁屑,风箱旁的木炭堆得整整齐齐。

一切都和王五常往常的习惯一样,除了门槛上没了老黄狗的影子。

那畜生最是懒散,每日清晨必趴在门槛上晒肚皮,连陆寒踢它屁股都懒得挪窝。

“师父?”

陆寒喊了一声,声音撞在生锈的铁架上,撞出空荡荡的回响。

粗瓷茶碗倒扣在桌上,碗底沾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是王五常前日去镇里买的,说要等陆寒回来一起吃。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布。

粗麻布料磨得发毛,是王五常常年穿的那件旧衫,衣角处的暗红痕迹还带着湿气。

陆寒用指尖轻触,血腥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不是铁锈,是人血。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碎布里掉出来,滚到陆寒脚边。

他低头,看见半枚青铜齿轮,表面刻着扭曲的鬼面纹路。

是幽冥宗傀儡的核心部件。

三个月前玄天宗围剿过一拨魔修,他曾在战场见过类似的东西,当时萧无尘说,这是幽冥宗用活人魂魄祭炼的邪物。

陆寒的手指骤然收紧,碎布在掌心拧成一团。

识海里的剑纹突然发烫,像有团火在烧他的魂魄。

他想起昨日在隐秘谷看到的记忆:前世剑尊最信任的亲卫也叫秦昭,最后在酒里下了毒;而如今的幽冥宗执事,正是这个名字。

“他们敢动我身边的人......”

他低声呢喃,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腰间的碎玉坠子突然变得冰凉,那是苏璃送的,此刻正贴着他的大腿,像在提醒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老黄狗的项圈挂在门后,铜铃上还沾着狗毛。

陆寒伸手摸了摸,指腹被铜锈硌得生疼。

他想起王五常总说:“寒子,打铁要沉住气,可护着在乎的人,该狠就得狠。”

老人粗糙的手掌曾握着他的手教他打第一把菜刀,现在这双手,可能正被魔修攥着逼问什么。

“我不会再让你消失。”

陆寒对着空屋子说,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冷。

他将青铜齿轮收进怀里,转身锁门时,瞥见窗台上的珠花。

是苏璃的生辰礼,昨日匆忙间掉在这里的。

他弯腰捡起,小心别碎了,塞进衣襟最里层。

执法堂的木窗半开着,叶轻舟正趴在案几上整理卷宗,墨汁溅在袖口也不在意。

陆寒推门进去时,他头也不抬:“外门弟子陆寒?今日不打铁,来查什么?”

“近日有魔修抢铁器。”

陆寒扯了个谎,声音平稳得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师父的铺子里少了几炉精铁,想看看是不是被魔修顺走了。”

叶轻舟终于抬头,浓眉皱成一团:“魔修要铁器做什么?他们的傀儡用的是阴铁,寻常精铁......”

他突然顿住,伸手从卷宗堆里抽出一张纸。

“不过最近城西废弃矿洞倒是有动静。幽冥宗的人总在那附近晃,前天有个散修说看见傀儡往洞里搬东西。”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剑柄:“多谢。”

“哎你等等!”

叶轻舟在他身后喊。

“那矿洞阴煞气重,你个炼气期去了......”

陆寒没回头,脚步已经跨出了门。

他能听见叶轻舟的嘟囔,但那些话像风一样从耳边吹过。

他现在是筑基中期,昨天在隐秘谷,那缕淡金色剑气已经能划破半寸虚空。

更重要的是,他有前世剑尊的记忆,那些被封印千年的剑式,正在识海里翻涌。

夜幕降临时,陆寒站在废弃矿洞外。

山风卷着阴寒之气灌进领口,他打了个寒颤,却觉得这冷意正好浇灭胸口的火。

矿洞口爬满藤蔓,月光透过叶缝照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幽冥宗傀儡脸上的鬼纹。

他闭上眼睛,用神识扫过洞口。

阴煞之气比想象中更浓,像团黑雾裹着他的识海,连呼吸都带着腐臭。

陆寒捏了个诀,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最低,像块石头般滑进洞里。

洞内地势向下倾斜,越往里走,阴煞之气越重。

陆寒的指尖凝聚起剑气,淡金色的光在掌心流转,像团小太阳,将周围的黑雾逼退几分。

他听见锁链的声响,从洞底深处传来,叮铃当啷,像是有人在拖拽什么重物。

“师父......”

他轻声唤了一句,声音被洞壁吸得干干净净。

剑纹在识海里发烫,他能感觉到,某种危险正在逼近。

突然,前方的黑暗中闪过一道幽蓝光芒。

是傀儡的眼睛。

陆寒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矿洞里格外清晰。

这一次,他不会再退。

矿洞内的阴湿之气裹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陆寒的脚步刚掠过第三道石笋,头顶突然传来木轴转动的吱呀声。

他瞳孔骤缩,抬眼便见洞顶垂落的藤曼下,十几具傀儡正顺着岩壁攀爬而下。

青灰色的躯体覆着斑驳铜锈,额间鬼面纹路泛着幽蓝磷光,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豆大的阴火。

“来得好。”

陆寒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声音却比洞风更冷。

他右手按上剑柄的瞬间,识海里的剑纹突然灼烧起来,前世剑尊斩妖除魔的记忆如潮水翻涌。

那些被封印千年的剑式,此刻正顺着经脉往指尖钻。

第一具傀儡挥着青铜臂砸来时,他没有躲,反而迎着拳头踏出半步,手腕轻振。

淡金色剑气如游龙破出剑鞘,精准剖开傀儡肘关节处的锁链。

“咔”的脆响里,那只青铜臂带着半截腐骨砸在地上,露出内部缠绕的人发与指骨。

正是幽冥宗用活人魂魄祭炼的邪物。

陆寒胃里翻涌,却更用力地握紧剑柄。

第二具傀儡从左侧袭来时,他的剑尖已凝出三寸剑芒,直接挑断了对方后颈的魂钉。

“这些是'鬼面人'的手笔。”

他喘着气低语,看着崩碎的傀儡残躯里飘出几缕惨白色魂烟。

前世记忆里,鬼面人是幽冥宗最善用傀儡与幻术的杀手,每具傀儡都封着活人的生魂,以血饲,以怨养。

难怪方才神识扫过洞口时,阴煞之气重得像团黑雾。

原来这里堆着十几条无辜性命的怨气。

洞底突然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比之前更急。

陆寒抹了把嘴角的血(方才避让时被傀儡指甲划破的),顺着声音往更深处摸去。

越往里走,岩壁上的符咒越密集,朱红色的血迹混着黑狗血,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紫。

转过最后一道石梁,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石梁尽头是片开阔的水潭,潭边立着根两人合抱的石柱。

王五被粗如儿臂的铁链锁在柱上,旧衫几乎被撕成碎片,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色的鞭痕。

老人的头垂着,陆寒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见他手腕处的血正顺着铁链往下滴,在潭边积成小滩。

潭边的石凳上,坐着个戴鬼面面具的男子,玄色大氅垂在地上,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骨笛。

“小子,你倒是挺有胆量。”

鬼面人没回头,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

“我在洞口布了三重傀儡阵,连筑基后期的散修都得脱层皮,你个筑基中期......”

他突然转过脸,面具上的鬼眼正好对着陆寒。

“倒让我想起当年那个硬闯幽冥窟的剑修——哦,对了,他最后被做成了我最得意的傀儡。”

陆寒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望着王五垂落的白发,想起昨日清晨铺子里没吃完的芝麻糖,想起老人教他打铁时说“护着在乎的人,该狠就得狠”。

识海里的剑纹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杀念。

那是上古剑意里残留的凶性,前世剑尊斩尽天下仇寇时养出的戾气。

“师父。”

他喊了一声,声音哑得像锈了的风箱。

王五的头动了动,缓缓抬起来。

老人的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右眼里却还燃着光:“寒子......走......他们要的是你......”

“啪。”

鬼面人甩了甩骨笛,潭边突然腾起黑雾。

陆寒眼前一花,再睁眼时,石柱上的王五变成了苏璃。

她的衣襟染血,脖颈处勒着铁链,正用清冷的声音说:“陆寒,你救不了所有人。”

他胸口发闷,刚要冲过去,苏璃的脸又变了,成了萧无尘,成了叶轻舟,最后竟变成前世剑尊最信任的亲卫秦昭,正举着毒酒笑:“你看,你在乎的人,终究都会死在你手里。”

“假的!”

陆寒暴喝一声,挥剑斩向幻象。

剑气撕开黑雾的瞬间,他看清了鬼面人指尖的动作。

骨笛上的孔洞正随着他的吹奏一张一合,每道音波都裹着阴煞之气,往他识海里钻。

陆寒咬舌尖,腥甜的血味激得他灵台清明。

他想起萧无尘曾说:“破幻术最狠的法子,是用更锋利的剑意,直接碾碎施术者的神魂。”

识海里的剑纹突然凝作实体。

那是柄三寸长的小剑,周身流转着淡金色光纹,正是上古剑意的具象。

陆寒感觉有热流从丹田直冲顶门,他的瞳孔泛起金光,手中的剑嗡鸣着脱离剑鞘,悬在他身前三尺处,拉出一道环形光刃。

“想抓我?你们还差得远。”

他的声音里混着两种音调,一种是他自己的,另一种清越如钟,像是来自千年之前。

剑环转动的瞬间,潭边的符咒纷纷碎裂,鬼面人的骨笛“咔”地断成两截。

陆寒抬手一引,悬剑如电射向石柱,精准斩断了王五身上的锁链。

“寒子......”

王五踉跄着扑进他怀里,老人的体温透过染血的旧衫传来,烫得陆寒眼眶发酸。

他反手接住老人,转身就往洞外跑。

身后传来鬼面人愤怒的低吼,还有傀儡残骸被踩碎的声响。

陆寒能感觉到,有阴煞之气正顺着他的后颈往上爬。

鬼面人没追上来,却在他身上下了追踪咒。

山风卷着露水灌进领口时,陆寒已经跑出了矿洞。

他抱着王五躲进一片灌木林,借着月光查看老人的伤势。

王五的后背全是鞭伤,有些伤口里还嵌着碎符咒,正滋滋冒着黑血。

陆寒解下腰间的碎玉坠子(苏璃送的),用玉面刮去腐肉,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骨笛的呜咽。

那声音像条毒蛇,正顺着山梁往这边游。

“他们追来了。”

王五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惧意。

“寒子,你带着我跑不快......”

“闭嘴。”

陆寒打断他,将老人背到背上。

“当年你背着我躲山贼的时候,可没说过这种话。”

他摸了摸衣襟里的珠花(苏璃的生辰礼),又摸了摸识海里的小剑。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身后的矿洞方向,鬼面人的玄色大氅正从洞口飘出,像团不散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