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剑泣

暮色像是一滩凝固的血,缓缓漫过葬剑崖的三千七百二十六柄断剑。沐无尘双目紧闭,静静地跪在第九层的祭剑台上,随着寒潭将最后一缕残阳吞入腹中,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倒映着少年怀中那具桐木剑匣,那木匣上暗红色的锈斑正在裂纹间蠕动,如同寄生在朽木中的铁线虫一般,可惜少年并没有看到这诡异的场景。

“第一千零九十八日。”,沐无尘睁开双眼,“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临走前,他数着崖底的断剑,新添的十七柄,而少年青灰布衣被夜露浸得泛起盐霜。三年前,他的师尊清虚剑尊陨落那夜,正是霜降。彼时他捧着师父的“长明”剑跌跌撞撞奔来,剑柄上嵌着的东海鲛珠被大师兄剜走,只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窟窿,就像是被秃鹫啄食的眼眶,师尊死后,长明剑也自然的插在了葬剑崖,这是宗门的传统。

突然,木匣在沐无尘的掌心震颤,惊起寒鸦掠过血色弦月。沐无尘掀开蛛网密布的匣盖,只见九道剑槽中的锈斑正在扭曲变形,最中央的凹痕里,一张眉眼细长的女人脸从铁锈中浮凸,朱唇开合吐出无声的诅咒。

“铮——”

伴随着铮铮的声响,沐无尘指腹传来刺痛。血珠顺着木纹脉络游走,在匣底汇成八个狰狞篆字。少年猛地扣紧匣盖,后背重重撞上身后青玉碑。冰凉的“清虚”二字却突然灼如烙铁,烫得他踉跄跌入荆棘丛。断裂的剑刃撕开衣袖,在少年的左臂划出七道血痕,将血痕拭去,竟凭空出现了七枚血痣。

“师尊...难道这就是您说的镇压心魔?”

少年盯着掌心尚未凝固的血迹,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雨夜,清虚剑尊将木匣交给他时,指尖正滴落着墨色的液体,那液体滴下,竟能在青石板上腐蚀出缕缕白烟。“此匣,能镇天下邪祟。”老人说话时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唯独东南角的...”

铜锣声自山道传来,打断了少年的思绪,少年用染血的布条缠住受伤的手,却听见布帛撕裂声里混着女子轻笑,那笑声像淬毒的银针,穿透鼓膜直刺沐无尘的脑髓。

子时的更漏在廊下碎裂。

沐无尘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时,房中的铜镜正将血月折成三棱。镜中映出少年左臂七枚猩红血痣,血痣在少年皮下蠕动。如吸饱朱砂的蛊虫。木匣在案头剧烈震颤,九张人脸正透过裂缝向外嘶吼。崖底残剑应和着发出阵阵悲鸣,震得窗棂上的陈年符纸簌簌飘落。

“这清虚老儿倒是会挑苗子。”

沙哑的嗓音紧贴着沐无尘后颈,沐无尘出于本能反应反手抽出了枕下的短刀,可短刀寒芒却在空中凝滞——刀尖三寸处悬着个酒葫芦,葫芦底“机二字被剑痕劈成两半,沐无尘大感不妙,自己并非是此人的对手。

抬眼望去,一名老乞丐正倒挂在房梁上,破衣烂衫间露出腰间九枚青铜铃铛,每一枚青铜铃铛上都刻着不同卦象。

“贪狼入命宫,摇光映死门。”

老乞丐晃着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断口处金色咒文流转,“七日之后,你这身剑骨刚好填满第九个剑槽。”

突然间,一股剧痛毫无征兆袭来,少年蜷缩在地砖上抽搐,额角青筋如蚯蚓暴起。破碎记忆化作淬毒暗器扎入识海,是他的师尊清虚剑尊陨落那天的场景:九道玄铁锁链洞穿紫府丹田,将清虚剑尊钉成血蝶,木匣破空坠崖的瞬间,清虚剑尊的喉骨被无形之力捏碎,却仍用最后气力掐出传音诀:

“东南角...万万不可...”

“现任掌门凌霄子。”老乞丐用断指蘸着血在香灰中画阵,“三年前他手持离火剑刺入清虚膻中穴时,腰间挂着一枚玄铁钥匙,而这枚钥匙此刻正藏在他道侣的鸳鸯枕下。”

一瞬间,沐无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冲向房间的东南墙角,这是一个三年前师尊在世就被严令禁止踏足的角落,角落处堆满了枯草,扒开枯草,丛中露出半截青铜匙柄。

沐无尘心念一动,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了刚刚拿起的青铜钥匙上,随即将钥匙插入剑匣,当钥匙插入剑匣第一道凹槽时,整座葬剑崖突然死寂,方才的附和的剑鸣此时也都没了动静。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自血雾中踏月而来,腕间银铃缠着褪色的姻缘线。她指尖抚过少年的眉心,又看了看少年左臂上的七枚血痣,随即朱唇轻启:“第七日,我要你亲手剜出凌霄子的剑心——要连着三寸情丝一起。”

老乞丐见女人的出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无心,我只能在此停留一晚,接下来就要靠你们两个小家伙了。”

无心剑在匣中发出悲鸣,剑身映出沐无尘骤然惨白的脸。他突然想起某个上元夜,清虚剑尊在观星台上喃喃自语:“无相剑匣开,九星连珠现,届时...”

窗外突然传来守夜弟子的脚步声,打断了沐无尘的思绪。红衣女子瞬间化作流光没入剑身,最后一丝余音缠绕梁柱:“别忘了,你的生辰八字还刻在第九把祭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