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范清予从病床上醒来。

阳光有些刺眼,范清予眯着眼睛,想要起身去拉上窗帘,却没有办法站起来。他低下头,望着裹着纱布的腿出神。

一年前。

范清予的父亲出了车祸,抢救时间太晚去世。

16岁的范清予和母亲站在尸体前,母亲早已泣不成声,范清予没有哭,只是轻拍着母亲的背,望着自己父亲的尸体。

范清予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一天的到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范清予依旧平静地看着父亲的尸体静静的看了很久,直到母亲坐在地上快要哭昏过去。

过了几天,范清予跟母亲在邻居们的帮助下简单的办了葬礼。

直到葬礼结束,范清予依旧没有真实感,只有在晚上回家时看到家里没有父亲的身影,才意识到父亲是真的死了。范清予突然觉得有点悲伤,流下了几滴眼泪,但是他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

他还不能哭泣。

他还要陪着母亲。

母亲并不满意这件案件的结果,上诉了很久,可奈何对方是个有钱的富二代,并不是范清予这样的家庭斗得过的。母亲累了,最终放弃了,为了范清予的未来选择签下了谅解书,得到了75万的赔偿。

范清予始终没有说过什么多余的话,他默默地看着母亲一天一天憔悴,可他没有什么办法,他默默地看着,也只能默默地看着。

三天前。

范清予晚自习请了假,边走边想着今晚要给母亲做些什么菜。到家推开门,却并未见到母亲的身影。

“妈?”范清予有点紧张。

良久无人回应。

“妈,你在家吗?”范清予换了鞋走进屋里又喊了一声。

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范清予开始着急了,他进了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便给母亲打去了电话。

“滴滴,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您......”

范清予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抬头突然发现茶几上不知何时多了封信,他打开信封,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掉出来。

“儿子: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你爸去世转眼也过了一年,我真的累了。这张卡里有我和你爸的所有积蓄,还有车祸的赔偿。我们的儿子那么坚强,一定能够好好活下去的吧,希望我能在天堂和你爸团聚。原谅我的自私,但是我和你爸永远爱你......”信没看完范清予的泪水早已浸湿了眼眶,他再也没有顾虑,放声痛哭起来。

范清予不知道母亲去了哪,但他也不打算知道,他尊重母亲的选择。他独自哭了很久,终于哭不出来了,收拾一下出了门。

一年前失去了父亲,现在又失去了母亲,范清予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他来到南湖公园沿湖跑步,以调整自己的情绪。

范清予在树荫小道上狂奔,他仿佛不知道疲倦,一心只想把这一年的情绪都倾泻而出。

天完全黑了,范清予停下来,他站在湖边,路灯的灯光照在湖面上。

好累啊,真的太累了,可以去死吗?

可以的吧,可以的。

范清予突然觉得头有点晕,他向前走了几步,跳进水里。

许安今天翘了课。

许安并不是厌学,只是想和父亲对着干。他不想回家,背着书包在湖边散步。许安感觉有些无聊,便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下来,从包里拿出纸笔,把一本厚厚的练习册垫在腿上,充当画板画画。

傍晚的湖边并没有很多人,周围还算安静。许安边画边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画画了,那时父亲还并不反对他,但后来父亲却说画画没有前途,不断的给他灌输“学习就是唯一的出路”的歪思想。但许安并不会听这些。没有前途那我就自己开条路好了,许安总这么认为。也许是因为“没有前途的”许安,也许是其他原因,许安的父母总是在吵架。

啧,真是烦死了。

许安的笔触越来越重,甚至划烂了纸。许安的心情更加烦躁,他站起来手里捏着刚才划烂的废稿,打算找个垃圾桶把废稿扔掉。

天黑了,许安找了个就近的垃圾桶扔掉了废稿,他还不想回家,便又回到原地坐下。许安静静的望着湖对面像一个个光点般的路灯。忽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少年,少年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穿着与许安相同的校服,看起来是高中部的。许安盯着这个少年,他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也许是在学校见过吧。但他看不清少年的正脸,不太敢确定。

笔掉到了地上,许安回过身来想要去捡,却听到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许安猛地抬起了头。

少年跳进了湖里。

许安想都没想,甚至忘了把笔捡起来,他跑到了人行道上。

“有人跳湖了!”许安见到人便高声喊,“那里有人跳湖了!”

他的喊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带我过去!”

许安带着几个男人到了湖边,其中一个男人一跃而下,其他人就在岸上接应他们,也有一些凑热闹的。

好冷,明明已经快夏天了为什么还会这么冷?

喘不过气了,腿怎么这么痛?

范清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往下沉,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挣扎,但这并没有用,腿反而被湖底的垃圾扎破了。一阵剧痛袭来,左腿更加无力,却还在尽力地蹬,但这并不能让范清予得到一点点生的希望,只是更多的伤痕以及扎进了小腿的玻璃片。

水里的血味越来越浓,范清予的视线早已一片模糊,他好像听到了地面上人们的声音。

不,也许是听错了吧。

马上就可以死了吧。范清予这样想着,心里得到了一点安慰,即使呼吸越来越困难,腿上的伤口更加疼痛,他也不在意了,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范清予觉得自己终于要死了,过去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些声音,可以感觉到有人拉住了他。

“呼......快打120,这孩子受伤了!”男人把范清予从湖中拖出,并和其他人一起抢救范清予。

范清予已经昏过去了,男人把他抱起,帮他把积水清出来。

过了一会。

“咳......咳......”范清予稍微有了些意识,咳嗽出声,腿上的剧痛让他更加清醒,他已经被人送到了救护车里。

许安呆滞地站在草地上,这是许安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那个少年会死吗?许安有点担心但更多的是好奇。

许安愣了会神向范清予那边走近了些,他想看清范清予的脸。许安挤进人群里,他看清了范清予的脸,少年的脸色苍白,身上全被打湿了,他的眼睛紧闭着,嘴唇微微发紫,但依然能看出这个少年的五官长得不错。

我好像真的见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许安的眼睛睁大了些,望着少年的脸。许安转了转眼珠,才发现少年的腿上还淌着血水。许安的心有些乱,退出了人群,捡起笔,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便悄悄离开了。

范清予回过神来,他突然特别想哭。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哭,是因为父母的离世,还是要独自生活下去的恐惧,又或是腿上的伤痕?实在太混乱了,但眼泪还是极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阳光还是很刺眼,范清予努力地扭动着身子背对着窗户,范清予抹了抹脸,想要擦去泪水,可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仿佛在一遍遍地提醒他,他已经没有父母了。

“咚......咚......”有人敲了两下病房的门。

范清予迅速用手擦掉脸上的泪水,但哭了一会的他身体还有点发抖,他压低声音喘着气。

“呼......谁?进。”范清予又喘一声,对着门口喊道。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推开门走进范清予的病房。

范清予又擦了擦脸,强装镇定地问:“您是?”

“你是清予吧?”

“是。”

“我是你外婆。”老婆婆端了张板凳在范清予的床边坐下。

“您是外婆......?我从来没听妈提起过。”范清予有点诧异,直接说出了内心的疑问。

“对,我是你外婆,清予。”

范清予的外婆有个在当时并不突出的名字——刘秀兰。刘秀兰二十岁便生下了范清予的母亲,那一年他们家并不算幸运,刘秀兰的丈夫去世了,刘秀兰没了依靠,生活比以前难过,她带着女儿打工,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刘秀兰希望女儿以后能过得更好,便给她取名叫刘欢喜。母女俩感情好,两人一起努力生活倒也一天天好起来了。

但是刘欢喜爱上了一个外地来的男人。

“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刘欢喜很坚定。

“那我们就断绝关系。”刘秀兰毅然决然地说。

刘欢喜真的走了,十多年没有再回来。刘秀兰也不再干涉刘欢喜的生活,直到范清予的父亲去世她都没来过。

可是现在女儿也离开了,只剩下外孙一人了。

其实当年的事自己早就放下了吧,为什么就不愿意退一步呢?刘秀蓝心中懊悔,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范清予鼻子又发酸,他动了动身子,腿上的伤有点疼,他轻轻地抱住了刘秀兰。

范清予想起以前自己还觉得母亲的名字太俗气,现在才发现这么俗的名字里蕴含着另一个母亲的爱。

“那时候给你妈取名叫欢喜,就是希望她欢欢喜喜的......”刘秀兰说着,“她和你爸感情那么好,我不该反对他们的。”

范清予将刘秀兰抱得更紧:“没事了外婆,妈肯定也没有恨你的,这些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活着。”

“好啊,都好好活着。”

范清予从小就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只有父母两个家人,母亲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外婆的事,他也只是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没有外婆,便从来没问过。范清予实在想不到会有个慈祥的老婆婆在他生命最灰暗时出现,告诉自己她是他外婆。

范清予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又有了依靠,眼睛热热的,但他不会再哭了,眼泪这种东西可以有但绝不能多,他还要和外婆一起好好活着。

许安那天离开南湖公园后便回了家,父母果然又在吵架,他们吵得起劲,根本没有发现许安已经悄悄地进了房间。许安快速地写完作业,然后开始画画。

其实许安的成绩很好,但为了气父亲他总是考出一些不太理想的成绩,偶尔又考得特别好,快要给父亲了气出心脏病。许安不是觉得这种事情很有趣,就是觉得顺着父亲的意愿做个只会学习的好学生更没劲。虽然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但他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所以课程没怎么落。

但是这一天的晚自习真的很无聊啊,还不如早点出来。

许安在纸上涂涂抹抹,他想起了那个跳湖的少年,心里有了主意,画了一片汪洋,海中的少年孤独地站着,不知道在张望什么。许安感觉这张画发挥得特别好,拿在手上看了很久才放下。

许安的大脑好像被那个少年占据了。

许安坐在教室里发着呆,脑子里忍不住去想那个少年,想他是否还活着,想他是哪个班的,他们之前有没有见过。但许安最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上课时许安也心不在焉的,老师说的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随意地抄着黑板上的笔记。

“许安?”同桌杨落洛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声。

许安没什么反应,半晌才意识到杨落洛喊了他。“怎么了?”

“你怎么了?看你精神不太好。”

“没什么吧,”许安顿了一下,他用手撑着脸,无神地望着黑板,“就是前几天遇到了个人,有点在意,他应该也是我们学校的。”

“谁啊?”

“我要是认识就不会在意了啊,看起来是高中部的,我觉得他好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长得好看吗?”杨落像听八卦一般眯着眼问了一句。

“嗯......好看吧。”

“什么叫‘好看吧’?”杨落洛皱了皱眉,注意到台上的老师好像看了她一眼,她便立刻舒展了眉头,坐直了身子。

“大晚上的,我没看清。”

“算了看你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既然是我们学校的说不定哪天又遇到了呢,到时候你指给我看。”杨落洛也像许安刚才那样用手撑着脸,盯着黑板,语速极快地说。

“嗯。”许安敷衍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自己不太可能还能再见到那个少年。

许安继续发呆,他想起那天那个少年的模样,突然觉得那张画还不够完善,应该再加些玻璃碎片,零散地漂在夜晚的海面,微微地反着光。

范清予感觉自己再次跳进了湖里,但这次并没有窒息感,反而异常平静,湖底除了他自己什么也没有,湖底的垃圾,扎入腿里的碎玻璃都消失了,范清予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

范清予猛地惊醒,原来刚才的那一切真的只是梦而已。

今天是范清予出院的日子,范清予被外婆搀扶着慢慢往外走。

范清予左腿的纱布还没有拆掉,右腿上也有个不明显的创可贴。他的伤表面看上去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当时稍大的动作幅度和被救时的各种碰撞,本来只是划伤腿的玻璃片快要嵌进他的腿里,湖水杂质多,伤口泡在水里,即使本来没事也该有事了。虽然现在东西已经取出来了,但他的左腿也不太可能恢复到从前了。

总之,正常出行可以,但是继续练体育就别想了。范清予不禁感叹一下自己倒霉的人生。

范清予一下从健步如飞的校队第一变成了瘸子,对他来说比直接淹死还难受。范清予想不通,怎么会这么碰巧,碰巧自己就脑子一昏去跳了湖,碰巧就有玻璃碎片扎伤了腿,让他人没死成田径也练不了了?不练体育,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得更久。

医院到家的距离并不远,范清予执意要走回去。路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家门口,范清予才想起翻翻衣兜,所幸的是钥匙还没丢,他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家里和半个月前范清予离开时并没有区别,一样的空无一人。范清予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坐在沙发上,他用两只手撑着沙发,仰头看着天花板。

“咚!”刘秀兰关上了门。“在想什么?”

“外婆啊,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我爸和我妈的事。”范清予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外婆,“我跟你讲讲我妈吧。”

“好,我听你讲。”刘秀兰坐在了范清予旁边。没有打开的电视机黑着屏,映出两人的身影不太清晰。

“外婆,我跟你说啊——我爸真的很好,他很爱我妈,他一直努力赚钱就为了让我和我妈过得更好,虽然他没有直说过但是我知道的。我妈在这从来不受委屈,就是被人骂了我爸都要帮她骂回去。

“只是有张老照片她一看就看很久啊,一看就笑不出来,她不让我看,她说她没事,但我看到她哭了。”范清予的语速从来没有这么慢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现在我知道了,外婆,那是我妈在看你。”

刘秀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听着。

范清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母亲留的那封信拿在了手上,他把信递给了刘秀兰,“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但我会尊重她的选择。”范清予望着外婆,苦笑了一下。

刘秀兰很快读完了信,伸手抹了下眼睛,与范清予对视着,她仍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范清予似乎也没有指望她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所以我不会去找她,无论她是真的去找我爸了还是去了新的城市开启了新的生活,虽然这样说很没责任心,但我觉得我妈可以有自己的选择。”范清予吸了吸鼻子,“但是既然当时联系到的家属是外婆你,那应该能说明我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范清予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低下了头。

“虽然......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可是外婆啊,我突然好想我妈。”范清予没有哭,只是半闭着眼睛,“我好想爸妈。外婆,我是不是很幼稚?”

“没有,没有。”刘秀兰先流了泪,“没事啊,外婆还在呢,以后外婆陪你。”

那天范清予真的很想就那样淹死在不再清澈的湖水里,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都是用我爸的命换来的。”范清予的语速加快,呼吸有点急促,但他始终没有哭,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在他见到外婆时流完了。

刘秀兰决定不回老家了,她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陪着这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外孙。

那一天刘秀兰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她便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来这个地方找外孙。刘秀兰站在门外,看不清外孙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僵硬地坐在床上低着头。于是刘秀兰走了进去,对床上的少年说:“我是你外婆。”

刘秀兰并不了解这个少年,但她看见他,听到他说话,便下定决心要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于是刘秀兰给老家的邻居打了电话,喊邻居帮她喂喂家里的狗。

——离开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连条狗都没能带走。

但以后肯定还能有机会回去的,还要让外孙看看他们的家。

半个多月过去了,许安依然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少年。甚至在画画时也会下意识地用铅笔轻描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干脆哪天画个小漫画得了。许安自嘲地想着。

许安走进校门,昨晚画画又被父亲骂了一顿,整得他都没睡好,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他想了很久的身影。

那个少年比许安高了半个头,左腿校裤挽到膝盖上方,小腿上缠着一圈纱布,因为受伤的缘故少年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头顶的发丝跟着一晃一晃的。他正缓缓地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许安一下便精神了不少,他走上前去偷看了一眼少年的脸,少年比上一次看到时有生气得多,微亮的瞳孔,挺立的鼻梁,薄薄的粉红的嘴唇比当初更加好看。

许安的步伐变得轻快,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教室。

“我看到他了!”许安眼睛亮亮的。

“谁?你那么兴奋干嘛,一见钟情了?”杨落洛还没反应过来许安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人啊,我上上周和你说的那个人,他来学校了,我刚才看到他了!”许安特别兴奋。

“哦哦,那是哪个班的啊?看到校牌没?”

“没,那哪里看得清。”许安没那么兴奋了,放下书包坐下来。

“那你跟我描述一下他啥样,说不定我能找到。”杨落洛挑了挑眉。

“他应该前段时间受了伤,左腿上包了纱布,长得挺好看的,是个男生,比我高半个头吧。”

“没了?”

“这些够突出了吧。”许安皱了下眉。

“也是,”杨落洛笑了一下,“那你找他干嘛呀?”

“我就是觉得他眼熟啊,挺好奇的。而且他给了我画画灵感。”

“哦!好吧,真是不懂你们这些画画的。以你的描述来看他肯定还是很显眼的,应该不难找。”

范清予复学了。

范清予原来的成绩并不差,进年级前四十是完全没问题的,但几周没上课,他实在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赶上进度。

早上一到学校,范清予便隐约感觉到有个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刻。

也许是错觉吧,毕竟他现在这个样子被人看再正常不过了。

范清予进了班主任谢珂的办公室,谢珂看到他,露出了心疼的神情,从旁边拖了张板凳让范清予坐下。

“谢老师。”范清予坐了下来。

“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一些,平时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和其他老师——你这伤很严重吧?”

“没事,老师。”范清予摸摸后脑勺对着谢珂笑起来,“就是以后训练应该去不了了。”

谢珂突然想起什么,从桌上拿了张卡递给他:“这是学校心理咨询室的推荐信,你有空可以去看看,放松一下。我知道这一年多发生这么多事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嗯,谢谢老师,那我回班了。”范清予扶了下板凳站起来向外走。

范清予的腿已经跑不了步了,虽然舍不得,但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范清予对曾经的队友们露出了一个不太灿烂的笑容,对他们喊道:“我走了儿子们要好好训练啊!”

队友们心里难受,听到范清予贫嘴又苦笑回应:“你走了正好少个竞争对手!”

范清予没再说什么,默默离开。

下午,范清予牺牲了吃饭时间,拿着那封推荐信去了心理咨询室。

范清予一句话也不说,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静静地盯着窗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操场。范清予用左手撑着脸,右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椭圆,像在画一个操场。

“范清予同学?”心理老师坐在范清予对面,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嗯。”范清予猛地转头,睁大了眼睛。

“你之前是体育生吧?突然要退出有什么感想吗,要不要和我聊聊?”心理老师微笑地望着他。

“现在没什么感想了。”范清予盯着桌子抿了抿唇。

“不如尝试一下其他兴趣爱好?说不定你会开心点。可以试试用画画的形式表达你的情绪。”心理老师从画本里撕了张纸,把纸和铅笔一起递给他。

范清予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范清予从没想过尝试新的事物,他觉得他的人生只有父母,学习和跑步,可是这三样现在几乎都快没了。

“想画什么都可以吗?”范清予突然开口,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废话。

“当然,把你心里想的东西画出来。”

范清予拿起铅笔,他抓着笔的手飞快地舞动着,很快整张纸被他铺满了灰色。范清予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拭铅笔留下的痕迹。他在右下角勾了块形状不太规则的陆地,地上有许多杂草,旁边还有一棵没有几片叶子的树。

范清予盯着画纸,在他的笔下一个黑色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站在湖边,湖上的一只小船漂流着。水和天空连接的地方有个月亮,月亮却也是黑灰一片,中央有一个在奔跑的人影。

“你还是放不下过去吗?”心理老师看着范清予的画,说道。

范清予没有回答,在湖的另一边画了一座桥,桥边的路灯看不出明暗,桥也看不见尽头,但似乎是向月亮通去的。

“画的不错,可以跟我讲讲你的画吗?”

范清予放下铅笔,盯着自己的画:“半个多月前我跳湖了。”

心理老师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讲一个虚构的故事一般。

“我爸妈都不在了,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看着深不见底的湖,突然就好想跳下去。”范清予舔了舔干涩的唇,笑起来,“我的人生经历好离谱啊,跳个湖居然还能被湖底的垃圾扎伤。”

心理老师微皱起眉,鼓励着范清予,范清予听着她的话只是点点头。

“其实那棵树长得很茂盛,但我心里的绿叶已经掉光了。”范清予笑得很勉强,“老师,我可以先回去了吗?”

心理老师收起了铅笔,回了范清予一个微笑:“行,这张画你带走吧,我相信你心里的叶子肯定很快就会长起来的,加油吧。”

“嗯。会的,我尽量。”

范清予好像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了,他还可以画画。

一放学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校门——虽然他快不起来。他去文具店买了一盒彩铅,今天画过那张画后他才发现原来画画也那么有趣。

范清予回到家,打开彩铅盒,这是他除以前美术课和学校活动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画画,他用绿色的铅笔在纸上勾勒出一片绿叶,像是他心中的那棵光秃秃的枯树又长出了一片新叶。

范清予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