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药田血玉

山雾像打翻的羊乳罐子漫过青砖檐角时,陈月娘正给李希系第三颗盘扣。青年呆滞的目光穿过她散落的鬓发,落在窗棂外那片被露水压弯的鬼针草上。涎水沿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女人虎口结痂的咬痕处——那是上个月赵金虎来收“保护费“时,他扑上去撕咬留下的印记。

“阿姐...“李希忽然含混地叫了声,手指勾住她褪色的蓝布围裙。陈月娘系扣的指尖顿了顿,青白指节上还沾着昨夜炮制药材的雄黄粉。三年了,这傻子只有在雷雨夜才会发出这样幼兽般的呜咽。

煎药的陶罐在泥炉上咕嘟作响,混着三七与血竭的苦涩漫进晨光里。陈月娘转身去揭罐盖,青铜怀表突然从围裙口袋滑落,表链缠住李希乱晃的脚踝。泥地上“仁济堂“三个刻字泛着幽光,让她想起三年前县医院消毒水刺鼻的走廊。李老爷子枯枝般的手攥着这块表,气管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月丫头...带阿希...回祖宅...“

院墙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引擎轰鸣。五辆改装摩托撕开晨雾,车头焊着野猪獠牙装饰,碾过药田边缘新发的连钱草。陈月娘下意识把李希挡在身后,后腰撞上晾晒架,震落几片干枯的益母草叶。

“月娘,乡里批的药材基地选址就在你这片。“赵金虎单脚支地,皮靴碾碎脚边一株开着紫穗的夏枯草。他脖颈处的蟒蛇刺青随着吞咽槟榔的动作蠕动,“今天要么签转让合同,要么——“

话音未落,后座黄毛突然扬起铁锹。寒光劈开晨雾,晾晒架上的何首乌应声而裂,二十年轮的老药在空中碎成齑粉。

“不要!“陈月娘扑过去护住剩下的药材,竹架尖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这些是给李希入秋补元要用的,每一株都是她攀着鹰嘴崖采来的。

李希歪着头拍手傻笑,脖颈突然被铁链缠住。黄毛猛拽锁链将他拖行两米,碎石在他小腿刮出血痕,在黄土上拖出断续的红线。赵金虎揪着李希衣领把人提起,玉佩从领口荡出,在晨雾里泛着诡异的青芒。

“听说这傻子祖上是御医?“赵金虎拇指擦过玉佩盘螭纹凹陷的眼窝,那处缺了颗本该镶嵌的翡翠,“可惜啊,《青囊药典》早被周...“

“放开他!“陈月娘抓起捣药杵冲过来,却被另外两个混混架住胳膊。赵金虎嗤笑着加重力道,玉佩边缘割破李希脖颈,血珠顺着螭龙纹路蜿蜒而下。

谁也没注意到,当第一滴血渗入玉芯时,远处林间惊起十三只寒鸦。

李希后脑突然撞上碾药的石臼。剧痛如银针入穴,破碎的记忆从黑暗深处涌出:毕业典礼后台更衣室,女友林倩的手机屏幕亮着“周少,李家的医书真在祖宅?“,接着是棒球棍破空的风声,鼻腔灌进的血腥味带着铁锈的甜...

“装你妈的华佗再世!“黄毛的皮鞋朝他心口踹来。

这一次,李希看清了对方膝弯处跳动的青色血管。那不是人类该有的脉络,倒像树根般虬结着墨色斑块。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被锁住的手腕以诡异角度翻转,食指精准点中黄毛京门穴。

杀猪般的惨叫划破天际。黄毛抱着突然失去知觉的右腿栽进药田,压倒一片开蓝花的板蓝根。赵金虎脸色骤变,甩开李希就要掏后腰的猎刀,却发现自己的手粘在了玉佩上——那些游走的血线不知何时已凝成九枚金针图腾,针尾颤动着没入他的曲池穴。

陈月娘趁机挣脱束缚,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呼吸。晨光穿过李希染血的发梢,在他周身勾勒出淡淡光晕。青年原本涣散的瞳孔深处,两簇幽火正随着玉佩纹路明灭,恍若古籍记载的“金针度厄,青囊回魂“。

二十米外的老槐树上,被铁链锁住的灰隼突然发狂般撞击笼门。其中一只隼眼泛起和李希相同的青芒,利爪撕开铁网冲天而起,羽翼拍打声惊散了盘旋的寒鸦。

李希缓缓站直身体,指尖还滴着赵金虎的血。他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颅内有千万根银针在游走,每根针都串着零碎的记忆残片:祖父握着他的手在人体模型上找穴位,药斗子上斑驳的“仁济堂“匾额,还有月娘在油灯下缝补衣裳时垂落的发丝...

“走...快走...“赵金虎踉跄着后退,发现整条右臂经脉突突跳动如钻入蚯蚓。他惊恐地看见李希弯腰捡起捣药杵,那柄乌木竟在晨光中泛出青铜剑的冷芒。

当第一缕阳光攀上祖宅残破的鸱吻时,引擎轰鸣声已仓皇远去。陈月娘跌坐在碾碎的药草堆里,看着李希蹲下身,用撕碎的衣角给她包扎流血的手掌。青年睫毛上还凝着血珠,声音却清明如深潭:“月娘,当归四逆汤里...是不是该加三钱地龙?“

陶罐里的药汁终于熬干,在罐底结成血色琥珀。风掠过药田,那些被践踏的夏枯草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紫色花穗在血腥气中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