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舟的沈大佬(DG SHEN de Navire étoile)

今年S国的雨季来势汹汹,八月中旬,首都D市绿意盎然。

陆冉转着笔杆,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到花园里两只大陆龟慢吞吞地在大雨中挪腾,不由替它们着急。

前台妹子推门送来今日的报纸,附带《青年非洲》杂志特刊。前台是个会说中文的黑美人,汉语名叫林莉,五官俏丽精致,纤长性感的身材包裹在一条明黄的沃洛夫族长裙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总是含着活泼的微笑。

“莉莉,你能让园丁把乌龟搬回去吗?”陆冉摊开报纸,准备做这周的新闻汇总,这是桩按部就班的活,需要在周五前提交给国内的业务支持部门。

林莉示意她看向窗外,两人都笑了起来——原来郭经理刚从家属楼走出,正和园丁交涉呢,他和妻子许霖华一人给一只陆龟撑伞,场景滑稽又温馨。

不一会儿,陆冉把翻译好的标书和文件送到领导办公室。

“郭老师,许老师,从去年11月到今年7月的文书都整理好了,花生产业调研报告我正在写,下周能交。”

代表处的国别经理郭文晖四十出头,有一张显年轻的方脸、一对有福气的招风耳,此时欣慰道:“小陆真不错,刚来一个月,这些事就门儿清。小曲给你的花生调研先放放,9月20号中国大使馆要开国庆招待会,今年是周年,办的规模很大,我们这些驻外企业都要出人出力,商量着一起收拾会场、筹备节目。中资企业协会的会长前几天联系我,说咱们既然是协会的秘书单位,少不得多花点心思。沟通其他企业的任务就交给你俩了,如果哪个老总联系不上,我来打电话。”

他走路生风,来到陆冉隔壁的办公室,声若洪钟:“小曲同志,上工了!”

曲柏青刚挂了S国经济部秘书长的电话,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打了许多勾的名单,扶了一下眼镜,“微信群我昨天就发了消息,现在收到中资企业一半回复。我四点半要去参加联合国工发组织和交通部的会议,小陆,这事麻烦你了,一共两个要点:其一,让大家赞助招待会场馆的布置和活动流程,其二,让他们尽可能多搜集照片,当天给外宾们做展示。”

陆冉向来很佩服这名三十六岁的女士,她的法语那么流畅,思路那么清晰,S国是法国前殖民地,却从来没见哪个当地官员的法语发言像她那样地道。

“没问题,我现在就打电话。”

许霖华拿过名单,目光停在某个名字上,又交给陆冉,微微一笑:“打不通没关系,有文晖呢,别让他太闲。”

陆冉乐呵呵地回到办公室,在这样的氛围里工作,她一点也不觉得累。

一个幽默和蔼的顶头上司,两个温柔聪慧的助理前辈,再加上养眼的前台妹子——这就是国际业务部里除她以外的所有员工。人少事多,但其乐融融。

她坐回椅子上,哼着小曲儿看到第一个没打钩的名字,忽然打开压在报纸下的《青年非洲》,这期是中国某银行赞助的,封面有中法双语,最中间可不就是那个名字?

看来是个大人物啊。

她翻到人物专访那页,待看到占了半张纸的照片,不禁在心中“哇”了一声。

照片拍的是总裁办公室,一个年轻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低敛眉目,面前放着一只雅致素淡的青花瓷杯。这张照片的角度选得很好,把他从容沉稳的神态展现无遗,尽管穿着休闲款的蓝色格子衬衫,那股如名剑出鞘一般的锋利气质依然势不可当地溢出画面,让人下意识回避视线,可又忍不住看第二眼、第三眼——他的骨相太出色了,纵然只是一个侧面,却像泼墨山水的留白,足够引人遐思。

《沈铨:星舟股份有限公司掌舵人》。

陆冉嚼着这个标题,把专访看了一遍,连连感叹人比人气死人。

沈铨,28岁,普林斯顿经济数学双学士,巴黎高商管理学硕士,三年前在招标中力压赫赫有名的西班牙NCG集团旗下子公司,与两个中国合伙人买下了S国濒临破产的星舟公司,做电子产品,营业额和利润率在短时间内一飞冲天,甩了同行一大截,连西非几个政府也是他的客户。

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做高新技术可谓艰难,而星舟依托当地的人力资源,把成本控制在最低,并不寻求顶尖技术,而是钻研如何把军用技术推广成商用、民用,产品涵盖摄像头、录音笔、学习用品等电子设备,它在S国和邻国冈比亚境内有四个工厂,研发厂兼总裁办就在D市城区外。文章结语是作者的感叹,大意是:“资产千万欧的总裁即将迈向身价上亿的新征程。”

陆冉拨座机键的手都有些颤了。

她甩甩头,默念着“总裁与国庆相比不值一提协会的面子总要给”,一鼓作气按下通话键。

第一遍,占线。

大人物很忙,意料之中。

半小时后她打了第二次,嘟嘟响了几声,没人接。

陆冉不死心地打了第三次,还是没人接,五点钟下班前打了最后一次……他居然关机了!

陆冉风中凌乱,终于懂了许霖华的那个神秘微笑。

这么年轻的CEO,自然有的是骄傲的资本,她只好拿手机给他发短信,斟词酌句,毕恭毕敬,没说中资企业协会需要星舟出财力物力,先把时间地点通知了,最后加上“收到请回复”几字。

然而一直到这周五,其余企业都已联系完毕,沈铨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陆冉对他人中龙凤的好印象磨灭殆尽。天之骄子就容易败在一个“骄”字上,她酸不溜秋地想。

周末,陆冉和法务部的甄好去海鲜大排档下馆子。

代表处的驻地包括办公区和生活区,员工每天有3美金的餐补,只有中午一餐,周末人人出去撮一顿。单位里就数甄好和陆冉关系最铁,两人上学早,都才二十四岁,是二十来个驻外人员里年纪最小的,但她俩分属不同部门,陆冉所在的国际部是单独一栋小楼,所以工作上少有交集。

“冉冉,你竟然直接拨沈铨的手机号?”甄好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拨到肩后,小口喝着玫瑰红的洛神花汁,脸上露出与精致妆容不符的震惊神情,“他可是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工作狂一个,不在他手机上的号码他很少接,别人都找他秘书。”

“你有他秘书的号码吗?我放弃了,让我老板联系他吧。这种大佬,就是打通电话他也不会听我拉赞助的!”

陆冉泄愤地把一大勺yassa塞进嘴里,这种浇着浓厚酱汁的炖鸡是S国的国民美食,口感有点像中国的红烧菜,饱腹感很强。

甄好想了想,“没有,不过我也许能帮你要到他微信。”

“亲爱的!你可太神通广大了!”陆冉擦擦嘴,抱着她亲了一口,就差摇尾巴了。

甄好嫌弃地抹脸,“我不保证啊。”

雨后初晴,大海泛着丝绸般的褶皱,从坐着的地方向前望去,就是非洲大陆的最西端了。夕阳破云而出,将千百道金光洒在海面上,璀璨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真漂亮。”

有美食美景,还有好相处的上级同事,就算有不顺心的事,也不能阻碍她对驻外工作的热爱。她根本没什么可抱怨的。

当晚,陆冉睡前收到甄好的微信推荐。

问她怎么拿到沈铨微信号的,这丫头说上次去港口一家清吧听爵士乐,遇到个星舟的管理层,人家发慈悲给了。

陆冉自是千恩万谢,甄好趁机对她提了条件。下周二是宰牲节,中资企业协会几个老板晚上聚餐,饭桌上就甄好一个女孩子,想让她作陪。

陆冉问都有哪些人,甄好是被学长兼四川老乡的协会会长拉去的,也不清楚。她发了消息请示领导,郭文晖表示初来乍到,多认识点人也好,只是记得别喝多了。

甄好得了回复,兴高采烈地祝她加微信顺利。

陆冉窝在被子里,按下好友“发送”键。

宰牲节是伊斯兰国家的重大节日,林莉申请休十天假。陆冉搬到一楼暂代前台接待来宾,等到下班,抽空看了眼手机,三次邀请无果,沈铨的微信果然加不成。

……顺利个鬼啊!

本要和甄好打车去饭店,遇到许霖华带女儿出门上钢琴课,她招呼两个小姑娘上车,顺路拐进老城区。

许霖华正要在路口停车,却看到一辆白牌照的公车一闪而过,想了想还是把两人送到饭店门口,和那辆车上下来的西装男打了个招呼,又给她们介绍:“这位是新立重机的贺总。”

甄好脸色微变。

陆冉觉得这个贺总应该在D市举足轻重,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下车时许霖华又嘱咐了好几句,少喝酒,早回家,结束了给她发消息。陆冉心里一暖,这语气太像她妈妈了。

江南饭店是D市最大的华人饭店,坐落在老城区的繁华地段,毗邻中央银行和大清真寺。三人走到门口,两排迎宾小姐殷勤地用中文向来宾问好,陆冉习惯性回了一句,惹得她们都笑起来。

“陆小姐是头次来非洲吗?”贺新成打量着这个秀气随和的女孩,笑道:“这里服务员中文不错,江南饭店是我们新立的产业,雇了不少当地人。”

陆冉顺着他夸了几句,甄好悄悄一扯她的袖子,她便不再说话,余光从电梯的镜子里瞟到贺新成一直盯着她看,灯下的脸泛着油光,心中隐隐泛起不适。

酒席安排在三楼东边包厢,电梯再往上就是新立集团的办公室。推门进去,一张圆桌坐了八个人,有老有少,都是D市华人圈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是建筑工程企业的当家。这些企业都是率先承诺为国庆招待会出钱出力的,会长摆了一桌以示感谢。

张会长左一右二空了三个位子,甄好坐到这名老学长身边,小小地舒了口气,问他:“咱们还要等哪位呀?”

张会长神秘一笑:“他来了大伙儿就知道了,尤其你们小姑娘,肯定认识。平时见不到,今晚大家可得灌他几杯。”

陆冉不禁好奇起来,到底是何许人也?

大家聊到八点,人还没来,就先上菜开吃。

建筑公司的糙老爷们口味都重,会长点了一桌麻辣鲜香的川菜,陆冉嚼到个魔鬼辣椒,抓了瓶水就走出包厢,直冲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她什么形象也不顾了,开着公共洗手池的水龙头一个劲儿地漱口,五分钟后嘴唇才恢复知觉,泪汪汪地发现纸巾用完了。女厕里的人还没出来,她朝男厕喊了一声,无人回答,走进隔间正要抽纸,肩膀被人猛一拍。

陆冉吓了一跳,看见原来是贺新成,刚松了口气,抱歉的话还没说出来,他就抽出一张纸巾,状似体贴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手指有意无意划过脸颊。

她心中一紧,夺过那张纸扔掉,往门口快步退去,“不好意思贺总,谢谢……”

酒气迎面喷来,贺新成一把掐住她白皙的胳膊,油腔滑调地笑道:“瞧你,还没擦干净呢。”

陆冉生平第一次遭到性骚扰,脑子里轰地一炸,只觉得他那张油腻的脸恶心得要命,火气腾地涌上来,奋力挣脱:“你给我放开!”

这情景看在贺新成眼里,却是一幅美人星眸含泪、双颊潮红的美景,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勾得他邪火直烧,仗着酒劲儿发疯:“你慌什么?听说你还没有男朋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放大喇喇攀上她的腰,放肆粗鲁地抚摸。

陆冉一时间气得失语,只恨自己穿了双平底鞋没法重重踩他,挣扎半天好容易找回声音,正要扯嗓子高喊抓流氓,门口忽闯进一人,看到纠缠的一男一女,目光一顿。

说时迟那时快,面前闪过一道残影,只听“咚”的清脆一响,贺新成四仰八叉摔在地砖上,捂着后脑勺痛苦地嚷嚷。

陆冉想踹他几脚,顾及会长的面子,只骂了几句,没等看清救命恩人的脸,一只大手就拽着她往外走去,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疾步顺着楼梯下到二楼。

楼道里没有灯光,她隐约看见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概有一米八七,穿着格子衬衫。

甫一出门,她被强烈的光线逼得眯眼。男人把她带到洗手间,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沉静的黑眸破天荒闪过一丝波动。

“先生,谢谢您……”陆冉感激地道,待抬起头来,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容易拉回神志,大叫一声:

“沈、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