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掌门初体验

卯时的露水顺着鹊刀门演武场的青瓦檐角往下滴答,伙房烟囱飘出的炊烟搅着晨雾,把西厢房窗纸洇出片灰黄渍斑。西门长在蜷在梨木拔步床上,三床鸳鸯戏水锦被压得他肠子打结。这床他睡了三宿仍不惯,总觉得褥子底下有碎镖头硌腰眼。

“师父!该带晨功了!“赵德柱的破锣嗓混着拍门声撞进来。

西门长在把脑袋往枕里埋深三寸,鼻尖蹭到股霉味。这枕芯准是三年没晒过,保不齐里头住的虱子都成精了。外头拍门声混着鸡叫越发刺耳,他猛地掀起被头吼:“本座昨夜…与倭寇大战三百回合!今儿闭…闭他奶奶的关!“

铜锁头咣啷坠地的声儿吓得他膀胱一紧。叶四娘拎着两把流星锤跨进来,鬓角别的白山茶还带着院里的露水。“掌门这病来得巧。“她鞋尖碾着地上的瓜子壳,“莫不是让辽河口的阴风吹虚了身子骨?“

西门长在瞅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刺青——那青面罗刹活像他发面失败的炊饼,眼皮突突直跳。晨光斜切进床帐,照出他中衣领口油亮的汗渍,三天前沾的酱汁在织锦缎上晕成个王八形状。

“本座要运龟息大法!“他忽然记起赵德柱前日的浑话,直挺挺往枕上一倒,“三…三刻钟内近身者必遭天谴!“

郝盟的大脑袋恰从窗缝挤进来:“师父!新腌的酸菜缸漏了!“话音未落,伙房方向传来陶片迸裂的脆响,二十年陈的酸汤味儿乘风灌满厢房。西门长在脚趾在被底抠紧——那缸还是他爹当年从渤海人肉背回来的!

日头爬到檐兽脑袋时,西门长在正蹲在膳堂门槛上扒拉蒜瓣。赵德柱捧着个豁口海碗过来,里头浮着三粒蔫巴的馄饨。“师父,四娘说今儿巳时要考校新弟子的铁头功。“

西门长在的指甲掐进蒜肉,辣汁渗进甲缝也浑然不觉。三天前收的那帮崽子,有个使双节棍的愣是把自己门牙磕飞了,还有个耍红缨枪的把他晾的咸鱼干扎成了筛子。他摸到腰间木剑柄上的裂璺,突然觉得当厨子时挨醉汉骂反倒舒坦。

“报!“门房小厮滚进院来,“虎威镖局总镖头携礼求见!“

西门长在的尾椎骨顺着门框往下滑了半尺。他瞅着那描金拜帖上腾云纹,想起弟弟塞给他的《江湖势力谱》——这虎威镖局分明是曹公公钱袋子上的金穗子!拜匣里躺着的野山参须子微颤,活像毒蜈蚣的腿。

酉时的梆子敲到第七响,西门长在摸黑扒拉着西墙根的狗洞。三天没沾油腥的野猫从他裆下窜过,爪尖勾破了新换的云纹裤。他撅着腚刚探出半个脑袋,冷铁刃口已贴上后颈。

“西门掌门好雅兴。“蒙面女子刀刃往下压出条血线,“可是要往醉花楼找老伴?“她袖间抖落的金箔笺飘到西门长在鼻尖,上头脂粉味呛得他连打三个喷嚏。

“女侠…女侠饶命!“西门长在的孝带松垮垮垂进泥水里,“我这就回去闭关!闭足三个月!“

女子突然收刃轻笑,月光映出她腰间玄铁牌上的鹊羽纹——正是弟弟临行前亮过的抗倭盟信物!西门长在的膀胱终于不堪重负,热流顺着裤管渗进墙根苔藓,滋出几簇鬼火似的磷光。

子时的更鼓闷闷传来。西门长在瘫在掌门宝座上,瞪着梁柱间结网的灰蛛。赵德柱领着七个弟子在膳堂打坐,说是参悟“锅边悟道“的新功法。焦糊味混着弟子们的屁响飘进正殿,倒比曹太监的野山参好闻些。

西门长在抠着宝座扶手上的螺钿镶嵌,那片松动的贝壳片在他指间翻来覆去转了十七八回。梁上的灰蛛终于逮住只飞蚁,裹丝裹得像颗发霉的糯米丸子。他数着更漏滴到第三十二声时,赵德柱的呼噜声从膳堂传来,震得香案上的烛火直跳脚。

后半夜起了风,把“锅边悟道“的焦糊味吹散了些。西门长在蹑手蹑脚摸到厨房,借着月光翻出藏在地砖下的辣椒罐。腌萝卜的陶瓮裂了条缝,他舀了勺辣酱抹上去,指望着能当浆糊使。

“掌门夜安。“叶四娘幽灵似的立在门框边,流星锤链子缠在腕上像条冬眠的银蛇。她鼻尖动了动,“这辣椒面闻着像辽东货。“

西门长在的手一抖,辣酱糊了满手背。他记起弟弟说过这女人是苗疆蛊婆出身,指不定能闻出他晌午偷吃的韭菜盒子。“本座…本座在淬炼赤炎掌!“他梗着脖子把陶瓮往怀里搂,瓮底黏着的蟑螂卵簌簌掉进衣襟。

叶四娘突然甩出流星锤,铁链擦着他耳畔钉入梁柱。西门长在闭眼等死,却听见“吱呀“惨叫——锤头嵌着只肥硕灰鼠,尾巴还在簌簌发抖。“厨房该打扫了。“她收回链子时顺走案上两个炊饼,“明日辰时考校轻功,掌门记得换双底厚的靴子。“

五更梆子响过三巡,西门长在抱着陶瓮蜷在柴堆旁。东厢房传来郝盟的梦话:“酸菜缸成精啦!“接着是脑袋撞墙的闷响。他摸到灶膛里未熄的余温,忽然想起辽河口小饭馆的灶台,这会儿该生火熬鱼骨汤了。

晨光爬上窗棂时,七个弟子歪七扭八睡在蒸笼旁。赵德柱脸上印着竹屉的格子纹,怀里还搂着半袋发霉的糯米。西门长在把辣椒罐藏回地砖下,发现砖缝里塞着片褪色的绢布,上头鬼画符似的描着几个倭文。

“师父!虎威镖局又送帖子来了!“门房小厮跌进来踩翻笸箩,陈年绿豆滚得满地蹦跳。西门长在盯着绿豆里混进的几颗红丸,突然记起弟弟说过东厂爱用相思豆下毒。他抬脚要碾,却被赵德柱抢先捡了塞嘴里:“炒糖豆咋不喊俺!“

日上三竿时,西门长在蹲在茅房揉肚子。昨夜那勺辣酱闹得他肠子打结,草纸篓里还飘着张没烧尽的拜帖,焦黑的“曹“字像只独眼蜘蛛。墙根传来窸窣响动,他系裤带的手一抖,玉带扣“当啷“掉进粪坑。

“掌门好雅兴。“蒙面女子坐在墙头啃炊饼,面纱随咀嚼上下翻飞,“抗倭盟传讯,三日后有批流民要收入门下。“她弹过来个蜡丸,正掉进西门长在慌忙捧起的掌心,上头还沾着炊饼渣。

西门长在捏碎蜡丸时,赵德柱的惊呼从前院炸响:“师父!新弟子把演武场点了!“他抬脚要跑,却见女子袖中滑落块残玉,与他怀中姜玉郎那半块花纹严丝合缝。粪坑里的玉带扣突然泛青,冒起细小的毒泡。

西门长在的指尖抠着宝座扶手上的蛀虫孔洞,木屑簌簌落进袖口。赵德柱的屁声渐渐连成曲调,竟与更鼓声莫名合拍。他数着房梁裂缝里窜过的第七只耗子,忽然想起辽河口小饭馆的米缸也该补了。

后厨传来陶瓮碎裂的脆响,二十年陈的酸菜汤渗过青砖缝,在正殿地板上蜿蜒成条小溪。西门长在的脚趾在靴子里动了动——那缸还是他爹用三斗高粱换的渤海陶,如今碎得倒是脆生。

“师父!酸菜成精啦!“郝盟顶着满头烂菜叶冲进来,脑门上的淤青比晨起时又紫了三成。西门长在瞥见他裤腰带上别的半块陶片,釉色倒是与曹太监送来的拜匣挺般配。

寅时的露水压垮了西墙根的狗尾草。西门长在蹲在茅房揉肚子,昨夜偷吃的冷炊饼在肠子里翻江倒海。草纸篓里飘着张焦黄的《鹊刀门规》,弟弟的批注被屎尿浸得模糊不清。他伸手去够门后的夜壶,却摸到块冰凉的铁牌。

“东厂缉事“四个阴刻字扎进掌心,牌角还沾着片干涸的酱渍。西门长在的肠鸣声突然停了,他想起三天前蒙面人屁股蛋上的蝎子刺青,那纹路与铁牌背面的毒蛛图腾活脱脱一对兄弟。

前院忽然炸响弟子们的尖叫。西门长在拎着裤腰带冲出去时,只见赵德柱领着七个徒弟在练“铁锅护体“,八口黑铁锅在晨光下晃得人眼晕。不知哪个憨货把辣椒面当金疮药撒,呛得众人喷嚏与响屁齐飞。

“此乃本门秘传的霹雳雷火功!“西门长在梗着脖子瞎诌,顺手把东厂铁牌塞进腌菜坛子。叶四娘的流星锤链子缠在廊柱上,正巧勾住他松垮的腰带。眼瞅着裤头要滑落,郝盟的铁头“咚“地撞碎最后半口酸菜缸。

午后的日头晒化厨房梁柱上的陈年油垢。西门长在翻出藏辣椒面的地砖,却发现砖缝里卡着半张倭文密信。蝇头小楷混着蚂蚁搬家的队伍,在“三月十五“的日期上爬出条歪扭黑线。

“师父!新收的柴火里有窝耗子!“赵德柱的破锣嗓惊飞檐下麻雀。西门长在踹开吱呀作响的榆木门,见二十捆柴垛堆成小山,最顶上那捆的草绳打着东厂特有的双环结。他佯装弯腰捡劈柴,袖口抖落的辣椒面迷了赵德柱的眼。

暮色染红灶台时,西门长在盯着咕嘟冒泡的酸菜锅发呆。弟子们捧着豁口碗蹲在门槛上吸溜,谁也没注意锅底粘着片没烧尽的密信,焦黑的“倭寇“二字像两条僵死的蜈蚣。

子时的梆子敲过两巡,西门长在摸黑撬开厨房暗格。月光从鼠洞漏进来,照见格底压着的半枚倭寇军符——与弟弟临行前画的图样严丝合缝。院墙外忽然传来银铃轻笑,他手抖碰翻了盐罐,咸苦的雪粒子扑簌簌盖住所有秘密。

西门长在的指尖粘着盐粒,在军符上搓出沙沙的响动。月光从房梁缝隙漏下来,照着盐罐裂开的豁口,像是谁咧着嘴冷笑。他蹲得腿麻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柴堆上,听着老鼠在米缸里开茶话会似的窸窣。

“师父!灶王爷显灵啦!“赵德柱的破锣嗓炸响在后厨门口,惊得西门长在把军符塞进裤裆。七个弟子举着油灯涌进来,火光把墙上的酱油渍照得活像群魔乱舞。

西门长在抹了把脸上的盐霜:“灶王爷托梦说你们该扫茅房了。“他抬脚要溜,裤管里却簌簌掉出盐粒,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歪扭的倭文。郝盟的大脑袋突然凑过来:“这符号像不像酸菜缸的裂纹?“

三更天的梆子混着野猫叫春声飘进窗棂。西门长在瘫在掌门宝座上,盯着房梁结网的灰蛛吞了第七只飞蛾。赵德柱领着弟子们扫盐粒,笤帚在地上划拉出的纹路,倒与军符上的海浪图有几分神似。

晨雾漫进庭院时,西门长在蹲在茅房揉肚子。盐渍腌得痔疮生疼,草纸篓里飘着半张没烧尽的《江湖势力谱》,曹太监的画像被屎尿泡得肿胀如猪头。他伸手够门后的夜壶,却摸到块冰凉的铁牌——分明是东厂密探的腰牌,牌角还粘着片风干的酱肘子皮。

“师父!新收的萝卜发芽啦!“郝盟顶着两片菜叶子冲进来,脑门上的盐粒结晶在晨光下闪闪发亮。西门长在瞥见萝卜窖里探出的半截麻绳,结的绳花正是东厂传递密信的九连环结。

午后的日头晒化厨房梁上的陈年油垢。西门长在翻着咸鱼干,发现鱼鳃里塞着团发霉的绢布,上头鬼画符似的描着几个倭文。他抬脚要碾,赵德柱却抢着捡起来:“这花纹配小米粥正合适!“

暮色染红膳堂门槛时,七个弟子捧着豁口碗蹲成排。西门长在盯着锅里翻腾的咸鱼萝卜汤,看那些倭文绢布在汤水里舒展成蜈蚣形状。赵德柱的喷嚏震落房梁灰,盐罐碎片在墙角闪着冷光。

子时的更鼓闷响到第五声,西门长在摸黑撬开米缸底。酸臭味混着陈米香扑面而来,缸底赫然躺着另半枚倭寇军符。月光从鼠洞漏进来,照见符上“三月十五“的刻痕——正是弟弟密信中提及的倭寇登陆日。

院墙外传来车轱辘碾过青石的响动,混着女子哼小调的颤音。西门长在的手一抖,军符掉进潲水桶,溅起的馊水糊了满脸。他抬袖要擦,却见袖口沾着的盐粒不知何时拼出了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