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哑巴了?舌头叫猫叼了去?”
壮汉手里的钱袋子晃荡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动,每一个铜板撞击声都砸在乞丐心尖上。
他那蒲扇大的巴掌捏得“咔咔”直响,青筋虬结,一步步逼近。
“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叫声爷爷,今儿这事就算揭过,不然……”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在小声嘀咕。
“这老叫花子,怕是踢到铁板咯。”
“跟这种浑人较劲,不是自讨苦吃么。”
乞丐额角的冷汗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滴进脏兮兮的衣领,洇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他双腿发软,几乎就要跪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钻进他混沌的脑子,冰冷,清晰。
“九。”
正是顾白。
乞丐一个激灵,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面猛地提了一下,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卡了沙子,好半天才挤出这个字。
“九……九块。”
那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壮汉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大笑,胸前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
“哈哈哈哈!老东西,你还真敢蒙啊!九?你怎么不说九九八十一,老子原地飞升呢?”
他笑得前仰后合,宽大的袖袍下,握着钱袋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一声极轻的碎裂声,混杂在震耳的笑声里。
藏在乞丐衣摆里的顾白,蛇信轻吐,空气中一股灵气波动刹那紊乱,随即一道微弱的气息消散无踪。
“当场摇人不成,改当场碎石了?”顾白心里冷哼。
“你笑什么?”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让壮汉的笑声突兀地停了,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女修眉尖微蹙,在壮汉和乞丐身上扫过。
“既是赌约,是与不是,取出来一看不就分明?”
“如此聒噪,莫非心中有鬼?”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起哄。
“仙子说的是,拿出来看看!”
“到底几块啊?磨蹭个啥!”
壮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却终究没敢对着女修发作。
“哼!看就看!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歪!”
他梗着脖子,作势去掏钱袋,嘴里嘟囔着:“老子今儿就让你这老骗子输个心服口服!要是错了……”
“且慢。”
乞丐又一次开口。
还是那嘶哑的嗓音,却平添了几分莫名的镇定。
壮汉的动作顿住,火气上涌:“又怎么了?老不死的,花样还不少!想拖延到什么时候?”
乞丐抬起布满污垢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有些吓人,直直地盯着壮汉。
“不必看了。”
“你方才,袖子里,偷偷捏碎了一块。”
“所以,眼下,只剩八块了。”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壮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他……他怎会晓得?!他怎能晓得?!
自己做得那般隐秘!
这老乞丐,莫非真有什么邪门道行?还是他眼睛能穿墙视物?
他下意识攥紧了钱袋,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钱袋都快被他捏出水来。
女修和那名一直沉默的男修,彼此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复又将注意力投向这个乞丐。
“你……你血口喷人!”
壮汉厉声嘶吼,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老子何时捏碎灵石了?你少在这儿胡沁!”
说着,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又是一阵窸窣。
又是一声微弱的轻响。
顾白再次捕捉到灵气的变化。
这家伙,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呵呵。”
乞丐喉间发出干涩的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
“现在,还要我再说一遍么?”
他平静地注视着壮汉那只藏在袖中的手,“只有七块了。”
那语气,不似赌钱,倒像在给死囚念最后的判词,掷地有声。
壮汉额上汗珠滚落,浸湿了额发。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周遭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脸上火辣辣的。
女修那清冷的注视,让他背心发凉,喉头发紧。
“这位壮士,”女修缓缓启唇,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事已至此,还是将钱袋打开,让众人一观吧。”
“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再这般遮掩,可就失了体面。”
壮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
他明白,今日这脸面,是彻底丢尽了。
再强撑下去,只会更难堪。
他咬了咬牙,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摸出那个兽皮钱袋,猛地扯开系绳。
“哗啦——”
几块晶莹的灵石滚落在地,散出淡淡的光晕。
一,二,三……不多不少,正好七块完整的下品灵石。
钱袋的角落里,还安静地躺着两小撮细碎的灵石粉末,裂痕清晰。
铁证当前!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真……真让他算着了!”
“这老乞丐,神了嘿!”
“先说九块,再说八块,最后是七块……一块不差!”
壮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能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想不通,这老东西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女修的神情微微一动,她走到乞丐面前,细细端详着这个形容枯槁的老者。
“老丈这推演之能,着实神妙。”
她轻声开口,带着几分探寻,“莫非……老丈亦是修行之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乞丐身上。
若这乞丐有修为在身,能算出灵石数目,倒也不算离奇。
壮汉一听,像是溺水之人抓到浮木,立刻跳将起来,指着乞丐嚷道:“对!对!仙子所言极是!”
“他定然身怀修为!他是个修士!不然怎可能算得分毫不差!”
“他这是扮猪吃老虎!故意坑害于我!”
他一副幡然醒悟继而悲愤填膺的模样,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女修并未理睬壮汉的聒噪。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遥遥对着乞丐。
一股无形的灵力波动荡漾开去,轻柔地隔空触及乞丐的身体。
这是修士探查凡人或低阶修士修为的惯用手法。
乞丐依旧低垂着头,佝偻着身子,像是被这阵仗吓住了。
壮汉满眼期盼地望着女修,等着她宣布乞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然而,女修探查了片刻,眉头却蹙得更紧。
她收回手指,神情中带着些许不解,但更多的是确认。
“他身上……并无半分灵力流转。”
女修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壮汉心口。
“他并非修士。”
她再看向壮汉时,那份鄙夷已经毫不掩饰。
“壮士,你输了。”
壮汉彻底懵了。
不是修士?怎会如此!
不是修士,他如何能看穿钱袋里的灵石数量?如何能察觉自己暗中捏碎了两块?
这绝无可能!
周围的议论声浪,此刻清晰地涌入他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针尖一般。
“不是修士?那当真是算出来的?”
“神人呐!这老头真有两把刷子!”
“这大块头,输了还不认账,忒也丢人现眼!”
壮汉的脸由猪肝色转为酱紫色,只觉得浑身燥热,仿佛被扒光了衣裳扔在闹市口任人指点。
他张了张嘴,想辩驳,想找个台阶,想挽回点什么。
可女修冰寒的姿态,以及周遭那些毫不掩饰的嗤笑和指点,让他如鲠在喉,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颜面无存。
他死死盯着乞丐,脸上肌肉扭曲,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但有那两位修士在此,他晓得自己不能妄动。
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女修转向乞丐,声音柔和了些许:“老丈,这七块灵石,你且收好。”
乞丐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将地上的灵石一块块捡起,又将那两堆碎末也小心翼翼地拢到一处,收入怀中。
他抬起头,对着女修咧开一个缺了牙的笑容,嘶哑道:“多谢仙子主持公道。”
然后,他脑海中顾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乞丐闻言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慢吞吞地转向那面如死灰的壮汉,用那嘶哑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问:
“壮士,这……这灵石,数得可还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