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雨暗战
- 春潮1992:酒坛里的年轮
- 作家gAx3wd
- 2691字
- 2025-04-17 21:30:48
1990年6月,梅雨季。
滨江县城的柏油路被泡得发软,林建明的丰田面包车碾过水洼,车灯切开雨幕,照亮“滨江宾馆”霓虹灯牌。林晚秋望着车窗上的水痕,想起前世在香港看到的同款车型——车牌照被泥巴糊住,和继兄的走私货一样,永远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秋妹,好久不见。”继兄穿着鳄鱼牌polo衫,手腕的劳力士在大堂灯光下泛着冷光,“听说你在夜市卖酒?哥哥在深圳开了家酿酒公司,正想找个技术顾问呢。”
她盯着对方梳得油光的大背头,那里藏着前世火场的烟灰——此刻却喷了过量的发胶,连雨水都沾不上去。“建明哥说笑了,”她摸了摸胸前的工牌,“我连爸爸的酿酒日志都没看懂,哪敢当顾问?”
宴会厅飘来劣质白酒的香气,赵丰年的金牙在主桌闪烁,旁边坐着穿西装的“香港商人”——其实是继兄从码头找来的搬运工,领带歪得像条死蛇。李大山带着几个工人站在角落,工作服还沾着后山坡的泥巴,扳手在裤腰上撞出暗号般的声响。
“各位领导,”林建明举起大哥大,“这是我们从香港带来的‘秋露白’专利文件,经国际酿酒协会认证——”
“等等。”林晚秋突然起身,手中的《酿酒科技》杂志拍在铺着红布的桌上,1985年第二期的封面印着“林木森:论传统酒曲的现代改良”,“建明哥说的国际认证,比我爸爸这篇论文还早吗?”
会场响起低低的议论。赵丰年的中山装突然绷紧,他认出了杂志上的公章——和林建明文件上的“省轻工业厅”红章一模一样,却比父亲资格证上的小了两毫米。
“秋妹别开玩笑,”林建明的笑容有些僵硬,“叔叔的东西,不都烧了吗?”
“烧了的是表面那本。”小川突然从工人堆里站出来,举着父亲的酿酒日志,封面上的焦痕清晰可见,“爸爸把核心工艺刻在了酒坛上,就像这样——”他掏出陶瓮碎片,底部的摩斯密码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周明宇的金丝眼镜滑下鼻梁,他终于看清了碎片上的刻痕——那是1987年3月5日的日期,是他亲手写进焚烧日志的“已销毁证据”。
“够了!”赵丰年猛地拍桌,搪瓷茶杯里的茶水溅出,“年轻人要讲规矩,专利的事,要听工商局的——”
“工商局的同志也在这儿。”林晚秋转向门口,陈大海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进来,保温桶在腰间晃出散酒的香气,“陈叔说,1962年我爸改良的耐贫瘠高粱酒,连省志都有记载,比某些‘国际认证’早了三十年。”
会场突然安静。林建明的大哥大发出“滴滴”声,是BP机代码“517”——吴淞口17号仓该卸货了。他突然笑道:“秋妹想留在酒厂,哥哥支持。这样,我们合资建厂,你出技术,我出资金,如何?”
他推过一份文件,封面上“秋露白酿酒有限公司”的公章还带着油墨味。林晚秋扫过股东名单,继兄占股70%,赵丰年的名字藏在“香港投资团”里,而她的名字后面写着“技术入股10%”。
“建明哥忘了?”她指尖划过文件角落,“爸爸的蒸馏器图纸上,每个零件都标着工人的名字——李大山的扳手,陈叔的锅炉,还有后山坡的三十亩高粱地。”
李大山的扳手突然砸在桌上,震得酒杯跳起:“我们不要合资,我们要自己建厂!”他掏出一叠粮票,编号“滨江0372”在灯光下连成北斗七星,“这些粮票,都是赵丰年调包高粱的证据,够让他蹲十年!”
赵丰年的脸瞬间煞白,手忙脚乱去捂李大山的嘴。林建明的笑容彻底消失,他盯着林晚秋胸前的钢笔——那支刻着“1962.3.1”的“长江牌”,正是父亲用来签署第一份酿酒日志的笔。
“秋妹,你这是何苦?”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以为凭几个工人、一本破杂志,就能对抗时代?深圳的高楼大厦,靠的是变通,不是死脑筋——”
“变通到把走私计算器藏在酒坛里?”林晚秋突然提高声音,“建明哥的丰田车,后车厢是不是还装着日本产的电子表?和1987年调包的高粱一样,用酒糟味掩盖塑料味。”
会场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周明宇的西装后背突然湿透,他想起昨晚在后车厢卸货时,确实看见计算器裹着酒糟布。李大山的扳手已经指向林建明:“走,去公安局说清楚!”
“等等。”林建明突然掏出支票簿,“五十万,买你手里的证据。”他望向赵丰年,后者正疯狂使眼色,“秋妹不是想种高粱吗?这笔钱,够买最好的种子——”
“我要的不是钱。”林晚秋推开支票,笔尖在“秋露白”文件上划出深痕,“我要的是三号仓库的地砖,是地下防空洞的钥匙,是爸爸写在锅炉上的‘工人入股’四个大字。”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丰田车的警报器在停车场响起。小川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口,递来张曝光的照片——周明宇正在后车厢转移计算器,背景是印着樱花图案的酒坛。
“建明哥,”她把照片拍在文件上,“你走私的计算器,和拍卖会上的‘秋露白’酒坛,用的是同一种包装纸吧?樱花图案,真漂亮。”
林建明的脸色铁青,终于不再伪装:“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她指向陈大海带来的蒸馏器,酒液正顺着导管滴落,“第一,撤回收购申请;第二,公开赵丰年的调货单;第三——”她望向周明宇,“把偷的‘甜米酒’配方还给我,那种兑了工业酒精的酒,喝多了会死人的。”
周明宇的喉结滚动,他突然掏出钢笔,在“甜米酒”配方上划掉“高温发酵”:“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种菌种在28度以上会失效,你故意——”
“明宇哥聪明。”林晚秋打断他,“所以我在给你的配方里,加了只会在梅雨季节繁殖的乳酸菌。”她望向林建明,“建明哥的‘春燕白’,是不是已经开始发酸了?那些用敞篷车运输的酒,现在应该都在退货吧?”
会场陷入死寂。赵丰年突然瘫在椅子上,中山装口袋里掉出个小瓶,正是工业酒精的包装。李大山的扳手“当啷”落地,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原来你真的往酒里兑毒!”
“带他去公安局。”陈大海对制服人员说,转身时拍了拍林晚秋的肩膀,“老林要是看见,该多骄傲。”
雨幕中,丰田车的尾灯渐渐消失,林建明的大哥大还在响个不停。林晚秋摸着陶瓮碎片,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最好的复仇,不是放火,是让对方的贪心,自己点燃引线。”
周明宇缩在角落,镜片上蒙着水汽。他终于明白,从夜市的邓丽君贴纸到锅炉房的蒸汽,从粮票章到摩斯密码,这一切都是林晚秋布的局——用他熟悉的贪婪做饵,用他轻视的工人做网,让他和继兄,在梅雨季节的商战里,陷入永远发酵不完的困境。
“姐,后山坡的高粱苗发芽了。”小川举着沾泥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刚破土的幼苗,“陈叔说,等这批高粱成熟,就能酿真正的‘秋露白’了。”
她望向窗外,锅炉房的蒸汽穿过雨幕,升向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有父亲的理想,有工人的期待,有属于这个时代的春潮,正在梅雨季的尽头,悄然涌动。
这一晚,滨江宾馆的宴席不欢而散,赵丰年的中山装沾满酒渍,周明宇的港产西装皱得像废纸,而林晚秋的工牌,第一次在众人眼中,比任何国际认证都更有分量——那是工人的分量,是酿酒师的分量,是时间的分量。
梅雨还在继续,但有人知道,在锅炉房的暗格里,在槐树洞的陶瓮里,在三十亩高粱的嫩芽中,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悄然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