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棺椁裂开的声响像是玉器跌进深潭。
虞渊睫毛上的冰霜簌簌而落，睁眼时正对上一盏摇晃的青铜灯台。举灯的是个梳双丫髻的少女，杏色裙裾沾着草屑，腰间玉牌刻着“膳堂杂役·阿箐“。
“诈、诈尸了！“少女的尖叫震得梁上积灰簌簌飘落。
虞渊慢悠悠地支起身子，玄色掌门袍上的冰晶叮咚坠地。他屈指弹去肩头碎冰，目光扫过布满蛛网的殿宇——星陨阁的镇派大阵“周天星辰图“，此刻竟成了墙角蒙尘的青铜阵盘，阵纹里还卡着半块发霉的桂花糕。
“小丫头。“他开口时带着千年未语的沙哑，“如今是玄真历多少年？“
“玄真历？“阿箐抱着灯台后退半步，“现在是道元新历三百二十七年，你...你是人是鬼？“
虞渊的指节无意识叩着冰棺边缘。千年寒玉打造的棺椁在他指尖化作齑粉，簌簌落进地砖缝隙里，惊得三只灰鼠从供桌下窜出，其中一只还叼着半截蜡烛。
殿外忽有剑气破空。
“何人擅闯禁地？“清冷女声裹着三道银芒袭来。虞渊抬眼望去，月白道袍的年轻女子执剑而立，眉心三点朱砂随呼吸明灭，确是星陨阁嫡传的“三才映月“功法。
只是这剑气...虞渊嗅了嗅空气中淡青色的剑芒，比他当年养在池中的龙鲤吐的泡泡还要稀薄。
“掌门师姐！“阿箐扑到女子身后，“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怪人...“
“寒玉棺乃开派祖师...“女掌门的呵斥戛然而止。她手中长剑突然发出哀鸣，三十年来日夜温养的剑气，竟在触及对方衣角前自行崩解成星屑。
虞渊饶有兴致地望着女子眉心血痕。当年他座下第九代弟子都能凝出七窍玲珑心，如今这掌门居然连三才阵眼都未修全。他随手摘下一片冰棺碎玉，屈指弹入女子眉心。
“你！“林小棠踉跄后退，手中长剑当啷坠地。额间朱砂痣突然绽放如血莲，停滞多年的修为竟开始暴涨，气海翻腾间隐约要突破金丹桎梏。
“星陨阁第七十三代掌门虞渊。“玄衣男子掸了掸衣袖，袖口暗绣的北斗纹路闪过微光。他看着两张茫然的脸，突然笑出声：“罢了，现在谁还认得这身掌门袍呢？“
自称掌门的女弟子突然神色一凛：“前辈莫要玩笑！星陨阁现任掌门林小棠，师承云崖真人一脉。“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陡然提高：“你说自己是七十三代掌门？可阁中典籍记载，开派祖师乃是...“
“第八十一代弟子林清玄。“虞渊接得自然，“那小子最爱在藏经阁偷吃桂花糕，总被执法长老追着满山跑——对了，他现在雕像还端着桂花酥么？“
林小棠脸色煞白。初代祖师的名讳确实记载在手札批注里，而宗门禁地的白玉雕像...她突然想起那座被历代弟子戏称为“馋嘴祖师“的塑像，手中托着的根本不是法器，而是一块石刻的桂花酥。
虞渊突然伸手捏住阿箐的脸颊，少女鼓着腮帮子像只受惊的仓鼠：“你们现在都不修《太虚星典》了？这小丫头体内半点星力也无。“他指尖亮起微光，阿箐突然浑身剧震，天灵处浮现出黯淡的北斗虚影。
“果然...“虞渊松开手轻叹，残留在少女额头的星光凝成个红点，“连最基本的接引星力都失传了。“
阿箐摸着额头新冒出的“痣“，突然发现能看清梁柱上细微的虫蛀纹路。她兴奋地扯林小棠的袖子：“师姐！我好像突破到练气二层了！“
林小棠突然扑通跪地：“请前辈重振星陨阁！“
“重振？“虞渊望着殿外陌生的山川走势。记忆中的七十二峰竟塌了大半，主峰更是矮了三百丈，山腰处还飘着炊烟——那位置本该是炼器堂的九转雷池。
他随手扯下阿箐腰间的杂役玉牌：“从今日起，我便当个扫洒弟子吧。“
“前辈！这如何使得...“
“要叫师兄。“虞渊指尖在玉牌一抹，灰扑扑的令牌突然星光流转，背面浮现北斗七宿纹路，“杂役弟子虞渊，见过林掌门。“他说着当真执了个弟子礼，惊得林小棠倒退两步踩中自己佩剑。
殿外忽有狂风过境，沉寂千年的观星台突然亮起七道光柱。虞渊眯眼望着天穹错乱的星轨，袖中五指掐算如飞。当年他自封前留下的后手，竟被改成了...养鸡场？
“那是外门弟子的灵禽园。“林小棠顺着他的目光解释，“二十年前雷劫劈坏观星台后...“
虞渊突然拂袖。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三百只五彩锦鸡扑棱棱飞上半空，在星光中褪去杂毛，尾羽竟生出流火般的金纹。饲养弟子追着鸡群狂奔：“掌门！咱家的鸡成精了！“
阿箐突然指着虞渊的衣袖惊呼：“师兄的衣摆！“
玄色衣袍下摆不知何时爬满星纹，虞渊低头轻笑：“护山大阵饿久了，闻到旧主气息罢了。“他跺了跺脚，地面突然浮现纵横交错的银线，整个山门轰然震动。
后山菜地里，正偷懒睡觉的杂役弟子被掀了个跟头。他揉着眼睛望去，吓得一屁股坐进白菜堆——荒废百年的试剑崖正从土里缓缓升起，石壁上剑痕流转如星河。
“今日先修好护山大阵。“虞渊说着往殿外走去，所过之处砖缝里钻出星星草，廊柱虫蛀处绽放夜光昙。当他踏出殿门的刹那，所有弟子腰牌同时发光，正在茅厕解手的执法长老看着突然玉化的草纸目瞪口呆。
林小棠追上来时，虞渊正蹲在灵田边戳弄一株蔫头耷脑的七星草。那灵植突然抖擞精神，七片叶子迸发不同色彩，结出的果实竟是个袖珍星盘。
“护山大阵需要三百六十处阵眼。“虞渊把星盘果实抛给阿箐，“明日让所有弟子来领星光糖丸。“
“糖丸？“阿箐捧着自动旋转的星盘咽口水。
“用丹霞峰的赤晶蜜裹着星屑，既补灵气又好吃。“虞渊说着打了个响指，丹炉房传来爆炸声，某个正在偷吃蜂蜜的胖弟子顶着满脸金渣冲出来：“师父！蜜罐自己飞进炼丹炉了！“
暮色降临时，虞渊站在重新运转的观星台上。他望着天穹某处轻笑：“既然醒了，何不出来叙旧？“
虚空泛起涟漪，某位正在偷窥的长老从云头栽进荷花池。虞渊抬手接住惊飞的仙鹤，揉着它头顶呆毛叹气：“现在的隐身术，连鹤都骗不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