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六帝·三年。
天下乱象初显,商人出身的方庭敏锐察觉时局动荡,果断变卖家资,由商入仕,捐官在丰稻县做父母官。
以方庭交付的资金而言,按照惯例,只能当十年的县令,这是常易郡太守定下的规矩。
然而事情出现了变故。庆六帝九年,在剿匪的事情上,方庭因秉公执法得罪了赢锦郡太守的妻弟,而赢锦郡太守与常易郡太守私交甚密。
不久,方庭夫妇被赢锦郡太守以莫须有罪名抓捕,关押在赢锦郡大牢里。
常易郡太守是个守规矩的人,虽丰稻县令被捉,但方庭的子嗣还在,县令的职权便由方庭长子年仅十二岁的方岩继承。
天富州节度使是个有野心的人,早前在天富州十一郡一百零八县都建立了监察司,监察司的锦衣卫直接向节度使负责。得知丰稻县的事后,丰稻县监察司百户迅速将消息送往天富城。
然而,数日后,返回到丰稻县锦衣卫百户手中的信函,上面仅有四个字批复回应:“不予理会。”
此刻,丰稻县衙内,自然不是真的让十二岁的方岩处理事务。方庭有一位结拜兄弟,叫作梁玄,早在方庭当上县令之后,梁玄就成为了师爷,辅佐左右。
府里,侍女、家仆都战战兢兢,唯恐惹恼了小主人。县令老爷方岩和妹妹方叮当在房间里念书,他们不喜欢被声音吵到。
梁玄处理完县衙里的事务,与妻子刘玫瑰一同来看方岩兄妹读书的状况。
方岩正指导方叮当认字:“鹏程万里你都会念,到了大什么展翅,这个鹏字和大什么是不是一样的?”
方叮当眼睛一亮,立即懂了:“这是大鹏展翅,哥比教书先生教得还好,通俗易懂。”
方岩知道是妹妹读书不认真,说教书先生教得不好只是推卸责任,便摇头笑道:“哥哥教会你有什么用,你这脑袋瓜子常常记不住东西。”
方叮当朝方岩吐了吐舌头,十分调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哥比起我就是记性更好。”
正说笑间,梁玄夫妇推门而入,尽管放轻了动作,开门声和脚步声却还是藏不住。
方岩抬头看见梁玄,连忙起身行礼,道:“辛苦梁叔了,每天处理公务。”
梁玄微微颔首,他来是有事和方岩商量。见状,刘玫瑰笑吟吟地接替方岩的位置,坐到方叮当身旁,现在她来陪方叮当读书。二人都是女性,自然更能说上话。
县令府衙的后院,凉亭里竹帘半卷,微风送来阵阵桂花香。方岩与梁玄相对而坐,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却无人顾及。少年县令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声音却异常坚定:“梁叔,可有父亲的消息?我一定要救他们出来。”
梁玄捋了捋胡须,目光凝重地望向远处的山峦:“赢锦郡城的大牢守备森严,寻常手段确实难以施救。”
他忽然压低声音,“倒是有个铤而走险的法子,只是需要你拿命去拼。”
方岩猛地站起身,衣袍带翻了茶盏也浑然不觉:“只要能救父母,刀山火海我也敢闯,梁叔但说无妨。”
“今日刚到的邸报。”梁玄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太守下令各县组建三百人的县兵营。乱世将至,这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方岩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我毕竟才十二岁,如何能使人信服。”
“所以要从剿匪开始。”梁玄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出紫芬岭的地形,“那群盗匪盘踞多年,百姓苦不堪言。若能为民除害,既能立威,又能练兵。”
他忽然压低声音:“更重要的是,剿匪缴获的财物,或许能打通某些关节。”
方岩会意地点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就依梁叔之计,募兵之事梁叔你放手去办吧。”
“交给我吧。”梁玄起身整了整衣冠,“明日我便带人去各乡宣讲,要让百姓知道,这次不是为了应付差事,而是真正要为民除害。”
次日黎明,梁玄带着县衙最精干的几个差役策马出城。每到一处,他都要站在祠堂前的高台上,将剿匪大计说得慷慨激昂。
说到动情处,这个平日稳重的师爷竟也红了眼眶:“父老乡亲们,难道我们要世世代代活在盗匪的阴影下吗?”
台下青壮年的热血被点燃,报名处很快排起长龙。
县令府,藏书楼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少年专注的侧脸。
方岩在父亲的书架间来回穿梭,指尖划过一册册泛黄的典籍。父亲方庭生前最爱藏书,从商道经典到诗词歌赋应有尽有,几个檀木书架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父亲明明说过,《孙子兵法》就放在这里。”方岩喃喃自语,踮起脚尖又检查了一遍最上层的书架,却依然一无所获。
他有些泄气地坐到父亲常坐的那张黄花梨木书案前,手肘无意间碰倒了鎏金烛台。
“咔嗒”一声轻响,书案侧面竟弹出一个暗格。方岩眼前一亮,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用锦缎包裹的竹简。
展开一看,正是那部传说中的《孙子兵法》。
“兵者,诡道也。”方岩轻声诵读,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楼里格外清晰。那些精妙的兵法要义仿佛在他眼前展开一幅金戈铁马的画卷。读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时,他不禁拍案叫绝:“南货北卖,行商之法,竟与兵道之理如此相通。”
窗外,暮色渐沉,方岩却浑然不觉,整个人都沉浸在兵法的玄妙之中。那些简练的文字在他脑中化作千军万马,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位两千年前的兵圣正在向他传授克敌制胜的秘诀。
与此同时,城郊校场上尘土飞扬。梁玄正带着新招募的四百五十名青壮操练,这些农家子弟虽然体格健壮,但站没站相,走没走相,看得他直皱眉头。
“都给我听好了。”梁玄敲响铜锣,声如洪钟:“军中首重令行禁止,擂鼓不进,鸣金不退者,斩。”
他特意在“斩”字上加重语气,吓得几个偷懒的新兵赶紧挺直腰板。
夜幕降临时,梁玄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县衙。他翻开账册细细核算:“三百正兵,一百五十备役,这已是丰稻县财力能支撑的极限。再多养几十个兵,县库就要见底了。”
梁玄望向藏书楼的方向,那里依然亮着灯火。他知道,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此刻正在为拯救父母,也为整个丰稻县的未来,做着自身能够做到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