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与中国社会发展研究

吴宓、汤用彤延期出国留校工作考察

金富军[1]

摘要:1916年、1917年,吴宓、汤用彤先后从清华学校毕业,都因体检不合格而延期出洋。在周诒春校长支持下,二人留校工作一年,同时积极治疗。一年后,二人顺利赴美留学,逐渐成长为我国著名学者。吴宓、汤用彤二人留校工作,既反映了学校惜才爱才的传统,更反映出作为留美预备学校的清华学校,开眼看世界,顺应时代潮流,积极选拔、培养、派遣留学生,建立了一套完善的工作体系和制度。在长期办学过程中,开放、交流也逐渐成为清华办学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吴宓;汤用彤;清华学校

著名学者、中国比较文学奠基人之一吴宓,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汤用彤分别于1916年、1917年从清华学校毕业。鲜为人知的是,他们都因为体检不合格而延期一年赴美。在延期的一年中,他们积极治疗,并得到学校的帮助留校工作,生活无虞,学业无碍。一年后,吴宓、汤用彤先后赴美,学问大进,与陈寅恪并称为中国留学生中的“哈佛三杰”,后成长为中国著名学者。

对吴、汤二人延迟赴美、留校工作的相关研究基本都将这一年时间视为二人清华求学的延续,大多一带而过,部分论及也有不够严谨之处。如果细究二人留校背景与过程,不但能加深对二人精彩生命历程的认识,也能对当时清华选派留学生的工作有更为全面的认识,从而一定程度上加深对中国近代留学史的认识。

一 留校工作

清华学堂、清华学校时期,学生经过严格、认真的学习和选拔,毕业后公费留美。但毕业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赴美,出国前还要体检,合格后方得乘船赴美,不合格者则须留国治疗。

1916年6月,吴宓从清华学校毕业,由于眼病等未能出国。于是,吴宓请周诒春校长帮忙。

周诒春马上伸出援助之手,热心安排吴宓留校工作。起初,周诒春希望吴宓能担任教师授课,但被吴宓婉拒。7月11日,吴宓写信给周诒春校长,希望能在学校担任图书室襄理或从事中文文案的工作。

寄梅夫子大人钧鉴:

蒙允擘画成全,毋任感激。但有所命必当勤慎,将事完全做到,不敢负知遇之重。惟生素拙语言授课,颇不相宜现时校中任务。以朱继圣图书室襄理一席,似于生性行最为妥适。盖不惟与生学业有裨,且遇有西教员搜求中国典籍掌故者,尚易指引接洽。外此则中文笔札事项,又如佐理夏先生校阅周刊稿件均可勉为一切。惟俟尊裁。不揣冒昧,率贡所怀,恭候采择。敬请道安。

学生 吴宓 谨禀

十一日[2]

由信可见,吴宓自认拙于语言授课,希望在图书馆觅得助理职位,或者任中文文案。在周诒春关心下,吴宓被聘为中文文案[3]。“留校一年,练习体育,医治目疾。”1917年,吴宓顺利赴美留学。吴宓曾有《感事》诗一首:

苦恨今秋压线忙,为谁遗嫁织罗裳。年时织就鸳鸯锦,羞向床头启故箱。

诗前吴宓题注“予毕业,未得游美,任清华学校文案处翻译及文牍职事,凡一年”[4]

吴宓时常躬耕自省,“拙于言辞”是他一贯的自评。早在1915年11月5日,吴宓在日记中写道:

余生平有最伤心之事,即余拙于言词,短于酬应,优孟登场,辄少成功,所谓出风头之才不足是也。人固以实是为贵,然既处社会间,即不得不以平人之眼光,为敷衍从俗之举。往往一己言动举止,人即藉是以决我之智力,影响甚大。乃以此弱点,常多失败,往往商事、晤人、演说、欢聚,先期筹思妥当,内蕴不乏,徒以当场见绌,声色遽减,不克尽如所期。近者年愈长,识愈敏,处事愈多,而此弱点,亦更深切著明,其伤余心实甚。常力求改进,终少裨补。屡遭踬颠,令人气沮。推而远之,终身潦倒,世将弃我如遗,亦意中事。然此层关系,尚不尽在一时,而在平日。平日以此弱点,能令人处凡百社会,抑郁寡欢。今欲再事革新,亦当于平日着重注意,毋矫毋怠、毋徇毋偏、毋过矜持,则庶几可有万一之补。[5]

值得一提的是,“拙于言辞,短于酬应”也是周诒春校长对吴宓的认识。按例,清华学生毕业时要选择赴美留学专业,周诒春对学生进行辅导。吴宓记载:

本年,将近暑假,清华周诒春校长,逐一召见高等科丙辰级将毕业之学生,商定(最后由校长决定)各生赴美所习之专科及所入之学校(学院,或大学)。宓自己提出专习“新闻学”即“报业”Journalism(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之新闻专修科最著名)。否则学习化学工程。周校长谓:宓无交际及活动之才能,不谙习事务与社会人情,决不宜为报馆访员(记者)。统观宓之才性,最适合于文学Literature。故派定宓学习“文学”,即欲在杂志、期刊中,以言论指导社会,亦必先在大学中,习“普通文科”Liberal Arts。其中包括文学、历史、政治、经济、心理、社会学等科目,而仍以文学为首要,故所议定者暂止于此。学校,则拟派宓赴美国之勿吉尼亚省立大学。谓:该校虽在美国之南方(实东方之中南段)。以“保守”Conservative著名,然该校之传统、风气及课程、教授,实皆极好。且清华驻美学生监督黄佐廷先生(名鼎)(圣约翰大学卜舫济校长之内兄,或内弟)。即由该校毕业者。故该校曾一再表示:盼清华派学生迁往肄业。故今选派宓往。实深资倚重,云云。按:据周校长对宓之评断,可云:“校长实是宓之知己”。其处理亦未为错误。但在当时,以至1916年后之许多年,宓恒憾周校长(由其人于中国之旧文化、旧学术,所造甚浅)从不了解宓,不赏识宓,认宓为“无用”“无前途”之人,因而轻视宓,且不悦于宓者。——此实宓之大错误。晚年宓始自知其误也。[6]

可见,周诒春通过平时观察,了解吴宓性格与特点,因而能提供精准的择业辅导。

吴宓在文案处工作一年,“拙于言辞”的情况有所改观。这种变化引起了好友汤用彤的注意,但两人对这一变化的看法却颇不相同。1919年12月29日,吴宓在日记中写下了汤用彤的评价:

锡予言,“宓在清华时,颇有造成‘学者’之志趣,之气度。及民国五六年间,在校任职一年,而全失其故我。由是关心俗务,甚欲娴习交际,趋重末节,读书少而心志分,殊可惋惜”云云。[7]

虽然吴宓认为这是朋友诤言而惕厉自省,“惟锡予既如是言之,复初亦尝有讥讽之意,是诚我之大缺失,亟宜改省”。但吴宓坚持:

按宓近今之见解,以为人生应有之普通知识,及日用礼节规矩,例应通晓,且习之亦不必即害正业,故亟欲一洗前此偏僻朴陋之病,非有从俗学交际之心。且生来本无此才也。[8]

工作一年带来的变化,既有从学生到助理身份的转变、工作需要引起的转变,也有吴宓基于自省而主动改变的努力。应该说,只要不过分追求“从俗学交际”,洞明世事、人情练达本身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1917年6月,汤用彤从清华学校毕业,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好友吴宓的情况在他身上重演。体检时,汤用彤因患沙眼不能出国。同样,汤用彤寻求学校帮助。周诒春校长援引吴宓前例,面嘱汤用彤暑假后留校担任中文课教师,并治疗眼病。与吴宓婉拒教师职位不同,汤用彤愉快地接受了周诒春的建议。8月7日,汤用彤致函周诒春。

寄梅夫子大人函丈:

前以目疾不克出洋,深负栽植。嗣面承钧嘱,暑假后来校担任中文教课。借得同时练习一切,尤深感激。兹暑假已将告终,学生拟于本月二十五日前后北来。借请教益。特先肃禀陈达,伏希鉴荷,并候崇安。

学生 汤用彤 谨上

八月七号[9]

1918年5月23日《清华周刊》报道:“国文教员高际春先生因事南旋。暑假前恐不克返校。一切功课,悉由教员汤用彤、查良钊二先生分任云。”[10]可见,汤用彤留校后的确担任中文课教员。

汤用彤能在校任国文教员,得益于他所受的教育和自身的积累。汤用彤自述:

彤幼承庭训,早览乙部。先父雨三公教人,虽谆谆于立身行己之大端,而启发愚蒙,则常述前言往行以相告诫。彤稍长,寄心于玄远之学,居恒爱读内典。[11]

1911年,汤用彤入清华。当时清华为留美预备学校,所学多重西学。1913年,汤用彤与吴宓、闻一多等人一起编入国文特别班,由国文教员姚华、饶麓樵等先生讲授[12]。家庭和学校的教育,给汤用彤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基础,国文成绩也迅速提高,从1913—1914年度的75.0分迅速提升到1914—1915年度的90.3分,此后的两年度分别为90.2分和91.3分。

在清华,汤用彤博览群书、善于思考、长于写作,这从他在《清华周刊》发表的题材广泛的文章可见一斑。“从汤氏就读清华时期发表的一系列文章来看,其中有对西方文化的介绍和阐发,诸如哲学、生物学,以及为当时知识界津津乐道的社会进化观念,但更为显著的是阐述其理学救国的学术思想。在‘幼承庭训’的传统教育的基础上,开始形成其‘昌明国故,融化新知’的保守主义的文化观念。当然,这也同当时用国粹激励种姓,增强国民道德的时代思潮相吻合。”[13]正因为有扎实的国学修养,汤用彤虽在毕业后未能出国,却能留校任国文教员。

清华读书期间,汤用彤学业极为优异,给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1918年,汤用彤赴美入翰墨林大学直接插入大四。1919年即取得学士学位,升入哈佛大学研究生院。在申请哈佛时,曾在清华任教,后返美任翰墨林大学教授的沃尔科特(Gregory D. Walcott)在推荐信中写道:

I was over at Tsing Hua College,Peking,China,two years ago and came to know Mr. Tang very well,although I did not have him then as a student,since he had graduated the year before I went there as a teacher.

在介绍了汤用彤优异成绩后,沃尔科特不吝笔墨称赞汤用彤聪明与勤奋:

I became very enthusiastic during the year over his ability to acquire and to organize knowledge. My only fear for him at Harvard is that he will kill himself with work. I have warned him against this. I feel sure that,if he keeps his health,he will show himself very brilliant in his chosen field.[14]

汤用彤留校工作的事情在一些师友回忆中时有记载,但不免夹杂误传。例如,钱穆在回忆汤用彤的文章中写道:

吾友汤锡予,少年报考入北京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班。其时校中缺一国文课教师,即命锡予以学生身份充任,其时锡予之国学基础已可想见。[15]

这段文字值得辨正。汤用彤国学基础扎实堪任教师没错,但并非因缺教师才命其以学生身份充任,实为未能按时出国的无奈之举。

在清华工作期间,汤用彤还曾兼任《清华周刊》顾问。1918年,汤用彤顺利赴美留学[16]

二 留校任教原因浅析

理论上,学生毕业后,学校可以不再负责学生工作和生活,但清华学校在学生治疗期间,积极伸出援助之手。更为难得的是,学生赴美留学数年,取得学位回国时,清华学校努力帮忙介绍职位,对学生的关爱可以说无以复加。之所以如此,既与清华学校性质有关,与周诒春校长关心学生成长有关,也与当时国情有关。

(一)清华作为留美预备学校,肩负为国育才、为国储才使命

清华早期是一所留美预备学校,学制8年[17]。1925年成立大学部开始培养大学本科生,“以在国内造就今日需用之人才为目的,不为出洋游学之预备”[18]。此前招收的学生,一般情况下在校经过8年学习,毕业后公费留美。每年,清华学校招少量插班生。插班生在校学习时间视插入年级而定。也有少数学生因各种原因学制延长,如留级等。例如闻一多,因为英语不好留级一年,又因为参加罢课延期一年出洋,在清华学习时间长达10年。无论哪类情况,毕业后赴美留学,学校都给予全费资助。

清华学校历来教学严谨、严格,考试频繁,淘汰率高。清华学校校长曹云祥统计指出:到1924年,清华历年招收学生总数1500人,毕业636人(42.4 %),退学135人(9%),在校肄业383人(25.5%),开除301人(20.1%),死亡45人(3%)[19]。仅退学、开除两项之和即已近30%,淘汰率之高可见一斑。

学校教学严谨、严格,淘汰率高,保证了清华毕业生的素质。清华学校高等科的三、四年级,相当于大学的一、二年级或美国的初级大学(Junior College)[20]。学生毕业后公费送美留学,一般都插入美国大学二、三年级,少数甚至能上大四,一年后即取得学士学位。在吴宓、汤用彤留校工作安排上,周诒春首先想到的都是担任教师,可见周诒春对二人程度均有信心。再如潘光旦毕业后入美国达特茅斯大学,最初插入三年级,半年之后,教务长Laycock给潘光旦写了一封信,说:“对不起,你应该念四年级。”于是潘光旦大三读了半年就插入大四了。1923年梅贻宝赴美,直接入欧柏林学院大四就读,1925年毕业。

清华学校毕业生赴美后享受公费资助,在美留学3—5年的占61.5%,5年以上学生有111位,占总数的11.4%,甚至有5名学生留学8年。这说明,清华对留学生的管理基本按照留学管理规程,留学资助以5年计。但对不同学科、不同特点的部分学生,也给予弹性管理,准予延长资助期限。较为灵活的留学期限管理有利于针对不同学科留学生完成学业。据统计,清华学校毕业赴美留学生中,获得学士、硕士、博士学位的分别占25.49%、44.81%、18.81%,未获得学位的占8.22%[21]

根据袁同礼编《中国留美同学博士论文目录(1905—1960)》,在2789位留学生中,1912—1936年(清华留美预备部最后一批学生得学位年份)获博士学位596人,同期清华留美博士184人,占596人的30.87%,即三个留美博士中,有一个清华毕业生,这个比例非常可观。又据1917年清华学校编《游美同学录》,1881—1911年,留美学生取得博士学位者仅27人,不及清华获得博士学位人数的15%[22]。可见在整体上,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生优于同时期其他渠道派遣的留学生。

清华在学生选拔、培养、资送、在美留学生监督等方面形成了一整套严格、规范的工作体系。学校全力保障因体检而非学习程度不合格而不能出洋的学生积极治疗、顺利深造,也就不难理解了。

(二)清华留学生选拔派遣处于扩张期,客观上有充裕的经费保障

1911—1922年,鉴于校内、校外两个方面因素,清华学校扩大留学生选拔、派遣和资助的规模。

从清华校内看,由于经费稳定,加之早期学校规模不大、在美学生累计不多因而留学费用支出较少等,学校经费较为充裕。

从社会看,扩大选拔、派遣留学生范围和规模也是清华对社会上部分批评的积极回应。随着晚清以来的留学热潮,批评留学之声也不曾停止。一方面,批评留学所费甚巨而所获甚微。1914年,胡适发表《非留学篇》,指出留学乃“吾国之大耻也”“废时伤财事倍功半者也”“救急之计而非久远之图也”。胡适认为中国政府舍本逐末,“不知振兴国内教育,而惟知派遣留学”。胡适特意提到:“其赔款所立之清华学校,其财力殊可作大学,而惟以预备留美为志,岁掷巨万之款,而仅为美国办一高等学校,岂非大误也哉!”[23]另一方面,美国退还庚款“溢款”独用于清华而非普济全国教育,清华毕业生自动享受公费留美,不免引起有关教育公平的争议。1914年,许先甲指出,清华学生“有应最后考试之资格;其他无论程度如何,举不得与,此事理之最不公者也”[24]。1915年,胡明复提出:“第二次出洋考试最为适当。凡有志出洋者皆应得预考,不问其为清华与否也;考而及格,即与出洋,不问其为清华与否也。”[25]胡适、许先甲、胡明复本身即为庚款留美学生,他们的批评令清华颇为尴尬。

清华学校用于在校学生开支较其他学校为高。1916年度,清华有学生568人,全年度支出75万元,人均约1320元。而当时复旦为738元,北洋为341元,北大为299元,清华为三校之和[26]。在全国各地高校因经费短缺而罢教、罢考频发的情况下,清华自然不免饱受争议。

从中国实际、学校实际出发,尊重、采纳社会舆论的合理建议,并征得外交部同意的情况下,清华扩大留学生选拔、资助范围。

从1914年起,清华开始考选女生赴美留学。每两年选拔一次,每次不超过10名。留学年限为4年。自1916年起,清华开始招考留美专科男生。每年考选专科生不超过10名,年限一般为3年。鉴于中华民国成立后自费留美人数逐年增加,学校利用清华基金“体恤寒畯奖励游学,使在美自费生之有志上进而无力卒学者,得以学成致用”[27]。同时,针对国内部分地区和部门公派赴美、经济困难学生,清华择优资助,称其为特别生。

1922年以后,由于形势变化以及经费支出过多过快导致财务困难,清华留学生派遣规模由此前的扩张转为收缩。此时,距离吴宓、汤用彤延期留校已过去数年。

(三)周诒春校长关心学生、积极支持留学

清华早期留学生派遣成绩显著,不能不提周诒春校长的贡献。周诒春(1883—1958),又名周贻春,字寄梅,祖籍安徽休宁;早年毕业于圣约翰学院,后赴美入耶鲁大学、威斯康星大学留学,获硕士学位;1913—1918年任清华学校校长。

周诒春任校长时创立留美专科女生和男生考选制度,增加了留学生选拔派送类型,扩大了津贴生资助覆盖面,周诒春还将职业辅导引入国内,对留美预备部学生进行形式多样的留学辅导[28]。这些措施,使清华学校留学生选拔、培养、辅导、资助等形成了一整套工作体系。

除此之外,周诒春还心系留学生回国就业,为留学生回国就业奔走呼号。1914年,1909年派遣的第一批留学生即将毕业回国,周诒春筹划这批学生回国后的安置,希望通过制度安排保障留学生回国就业。1914年6月,周诒春呈文外交部,请求制定清华学生留学回国后的任用办法。但外交部对周诒春呈文不置一词,教育部则认为预筹位置殊为可笑[29]。当时,清华归外交部管理,故周诒春呈请外交部,并请外交部转咨教育部。在6月15日外交部咨文中写道:“查现在各项学堂并无预定用途办法,惟该校经费系取诸美国退还赔款。诚使学成之后,置诸闲散,不独岁靡巨款,至为可惜。亦殊无以对美人助我兴学之盛意。”教育部24日咨复外交部,称:“查游学各省卒业归国,其学习法政等科者即可应各项文官试验,其学习理工等科者即可应各项技术官试验。如果学有专长,成绩优美,自不患无效用之地。再本部对于国内外专门以上各校毕业生正拟特定酌给学位称号各办法,尤足以资鼓励。该校长所请特与规定游美毕业生用途一节,似毋庸置议。”[30]明确拒绝周诒春的建议。

周诒春对学生关爱有加,深得学生爱戴。1915年考入清华的梁实秋写道:“我刚到清华的时候,见到校长周寄梅先生,真觉得战战兢兢,他自有一种威仪使人慑服。至今我仍然觉得他有极好的风度,在我所知道的几任清华校长之中,他是最令大家翕服的一个。”[31]正如前两份信揭示的,吴宓、汤用彤能在清华工作一年治疗疾病,并顺利出国,与周诒春校长的关心有直接关系。

近代以来,世界日益成为一个紧密联系的整体,任何民族、国家、文明不可能自外于这个整体而独立发展,只有互相学习交流,取长补短,在共存、融合中共同前进。正如蔡元培所言,“世界的大势已到这个程度,我们决不能逃在这个世界以外”,只能“随大势而趋”[32]。1912年清华毕业的侯德榜曾说:“留学自有留学特别存在理由。非特后进之国有留学之举,即于先进国中亦有互相留学。留学无罪,吾人对于留学之见解须认精确也。留学如中国今日者,非国家之荣,亦非国家之利,长此而望中国科学昌明,实业发达,其为期远乎哉?”[33]

清华学校从世情、国情出发,站在国家民族发展和世界学术发展的高度,将留学与国家的现代化紧密联系在一起。1916年,周诒春校长勉励清华学子:“他日回国后为国家建立无量功业……广布其良善效果于全国,使国家转弱为强,方不负清华数年之培植。”[34]在此理念指导下,清华制定完善的留学生选送、资助制度,为国育才,体现了学校自觉担负服务国家与社会的责任。吴宓、汤用彤出国前在清华工作一年,是他们多彩人生中的小插曲,但正反映了特定时代清华在办学上的理念和特色。

Study on the Postponing Going Abroad and Working in Tsinghua College of Wu Mi and Tang Yongtong

Jin Fujun[35]

Abstract: In 1916 and 1917,Wu Mi and Tang Yongtong graduated from Tsinghua College successively. They both postponed going abroad because they failed to pass the physical examination. With the support of President Zhou Yichun,they stayed in Tsinghua College for one year and were actively treated at the same time. A year later,they went to the United States successively to study and gradually grew into Chinese famous scholars. Wu Mi and Tang Yongtong's stay in Tsinghua College not only reflects the Tsinghua's tradition of cherishing talents,but also reflects that Tsinghua College,as a preparatory school for studying in the United States,has opened its eyes to the world,complied with the trend of the times,actively selected,trained and dispatched students to study abroad,and established a perfect working system. In the long-term process of running a school,openness and exchange have gradually become an important part of Tsinghua's tradition.

Keywords: Wu Mi;Tang Yongtong;Tsinghua College


[1] 金富军,甘肃榆中人,清华大学校史馆副馆长,副研究员,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教育史、清华大学校史研究。

[2] 清华大学档案,1—1—9:2—021。

[3] 吴学昭整理、注释、翻译:《吴宓书信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1页。

[4] 《吴宓诗集》,中华书局1935年版,第29页。

[5] 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1910—1915)》,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18—519页。

[6]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自编年谱:1894—1925》,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149页。

[7] 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1917—1924)》,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13页。

[8] 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1917—1924)》,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13页。

[9] 清华大学档案,1—1—9:2—028。

[10] 《教员消息》,《清华周刊》第142期,1918年5月23日。

[11] 《跋》,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04页。

[12] 吴学昭:《吴宓与汤用彤》,汤一介、赵建永编:《汤用彤学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130页。

[13] 麻天祥:《汤用彤评传》,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页。

[14] 哈佛大学档案馆藏档案。

[15] 钱穆:《忆锡予》,汤一介、赵建永编:《汤用彤学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130页。

[16] 林齐模:《关于汤用彤生平几点史实的考证》,《中国哲学史》2008年第2期。

[17] 1911年2月颁布的《清华学堂章程》规定,高等科与中等科各四年(《清华学堂章程(宣统三年正月,1911年2月)》,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46页)。到这年9月,为了与学部颁行的中学堂暨高等学堂毕业年限相符,清华学堂即由“四四”学制改为“三五”学制,“高等科三年毕业,中等科五年毕业”(《游美学务处改行清华学堂章程缘由致外务部申呈(宣统三年七月十四日,1911年9月6日)》,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51—152页)。从1913年下半年起,学制又改为“四四”学制,至1929年留美预备部结束。

[18] 《大学部组织及课程》,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93页。

[19] 曹云祥:《改良清华学校之办法》,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16—417页。

[20] 《“中等程度学校”≠“中学”》,金富军:《老照片背后的清华故事》,清华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6—10页。

[21] 沈希珍:《清华留美学生之研究——以留美预备部学生为对象》,中兴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学位论文,1994年,第122—123页。

[22] 沈希珍:《清华留美学生之研究——以留美预备部学生为对象》,中兴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学位论文,1994年,第94—95页。

[23] 白吉庵、刘燕云编:《胡适教育论著选》,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9、22、23、23—24、24页。

[24] 许先甲:《遣派赔款学生办法管见》,《留美学生季报》,民国三年(1914)夏季第二号,上海中华书局发行。舒新城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1098页。

[25] 胡明复:《论近年派送留学政策》,《科学》第1卷第9期,1915年。

[26] 清华大学校史编写组编:《清华大学校史稿》,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6页。

[27] 《清华学校津贴在美自费生章程》,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29—231页。

[28] 金富军:《周诒春图传》,清华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96—113页。

[29] 《清华校长预筹毕业位置》,《申报》第14867号,1914年7月1日,第6版。

[30] 《咨外交部清华学校游美毕业生用途毋庸特与规定文(第二百五十九号,三年六月二十四日)》,《教育公报》第2期,1914年。

[31] 梁实秋:《雅舍忆旧全集——八十载岁月沉淀后的深情回望》,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30页。

[32] 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3),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18页。

[33] 侯德榜:《论留学之缺点与留学之正当方法》,《留美学生季报》第6卷第1期,1919年。

[34] 《周校长对于高四级毕业生训辞》,《清华周刊》第2次临时增刊,1916年6月17日。

[35] Jin Fujun,a PhD in History,born inYuzhong County,Gansu Province,is now the Deputy Director of Tsinghua University History Museum and an Associate Researcher of Tsinghua University.His research focus is on the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educatio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singhua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