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离走出门时,腰间挂着五张皮制成的血饕囊。
它从表面看起来,与普通的水囊无异。
唯一的不同,便它实在是太丑了。
血饕囊比手掌稍大一点,囊口画着一圈细微咒文,表面皱皱巴巴,像一块不知从哪个乞丐身上揭下来的巨大疤瘌。
但不论美丑,好用就行。
方离割开最后咽气那人的动脉,把血灌进血饕囊里。
别看它不大,直到那人血流尽了,才被装满。
装满后仍是正常水囊大小。
这还只是五张皮子,今后还可不断升级。
门外,两匹马仍在原地,低垂着眼皮,等候着主人。
见方离推门而出,狗昌子骑的那匹黑马,像是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吓到,焦躁不安地后撤着。
而另一匹枣红马,眼睛却愈发有神,朝着方离嘶叫一声。
方离只看了它一眼,便沿着聚集点的土道,朝着月牙湖边而去。
翠子亦步亦趋跟在方离身后。
今天,王斯要当众处死塞家的小子。
除了几位爱缅怀往事的老人,对其他人对此并不太过关心。
但聚集点的居民还是不约而同走出门来。
原因无他,有清水可领,不领白不领。
可周边有几家邻居的房门是紧闭的。
并非是他们不愿受王家人的水。
而是因为他们往日与翠子或其家人产生过纠纷仇怨,便在夜里被骗进了翠子家,再也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翠子嘴角微微扬起,她有点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昨天她只能趴在阿爷的尸体上无助哭泣,一夜过去,算上狗昌子,她已经坑害五个人了。
人皮囊子能在方离腰间挂着,得算上她一份功劳。
但这种决定他人生死的肆意,全来源于身前这个神秘的男人。
翠子想到此处,要跟紧方离的脚步,一个不留神,却发现方离已无踪影了。
没办法,方离收缩周身气孔,被动隐匿气息。
在凡人眼中,若不刻意关注他,存在感近似于无。
翠子正东张西望呢,迎面一人,纵马疾驰而来。
是阿力。
他到了身前,勒住马绳。
“翠妹儿,你在找什么?”
翠子咧嘴笑说:
“力哥,我要去观刑呢。”
阿力有些惊讶。
他与翠妹儿自小相熟,本就暗生情愫。
近来,阿力叛了塞家,投靠王斯大人,当上马队的队长,杀得上下人头滚滚。
翠子阿父的死,他手上或多或少也沾上了血。
所以这些天,翠子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愤恨。
可今天为何能对他笑脸相迎?
阿力问道:
“翠妹儿,你不生我气啦?”
“戈壁里死人不是常有的事,我有什么好值当生你气的?”
阿力听了,不由得大喜,翻身下马,要去拉翠子的手。
不成想却被躲开了。
他再定睛看向翠子,发现才隔日未见,这女子竟出落得愈发水灵,连皮肤都嫩了许多。
阿力早通人事,他和狗昌子用两壶水,一块肉干,曾换得寨子东头寡妇床上的许多缠绵。
眼下,想到面前倩丽的青梅,还是一朵嫩花,不由得心痒痒。
他站在大路中间,唤了一声好妹妹,便也不避人,要强把她拽进怀里。
翠子如银铃般笑着又躲了几步。
“力哥,你别闹了,别耽误我去领免费的清水。”
阿力拍着胸脯:
“妹儿,哥哥我这么拼命干是为了什么?我杀了几个人,当上马队的队长啦!就为了你以后跟了我,不光水喝到饱,连澡都能洗上。”
翠子给他眨了眨眼:
“力哥,我是知道你的,今晚,我在屋头里等你。”
阿力大喜,浑身都燥热起来,连声道好。
上了马,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半截儿小调,晃悠起来。
此时聚集点的人们都朝着月牙湖边去,唯独他逆流而走。
是因为一大早儿,看守马厩的人汇报,说有两匹马彻夜未归。
一匹是王斯大人的亲侄子的,另一匹则被自己好兄弟狗昌子骑去。
可按照寨子的规矩,无论是谁骑了马,夜里都要归槽。
如今丢了两匹,其间多有牵扯,阿力不得不亲自出来寻找。
他正晃悠悠溜达,打眼一看,咦,路旁不正停着那两匹马吗!
既然找回来了,那便无事发生。
阿力舒了一口气,今天是个好日子呀,诸事顺利。
可他欢喜劲儿还没消下去,才发现马停得竟是翠子的家门。
心里不免咯噔一下,脑中浮现各种猜想。
“怎么一回事?”
阿力走到屋前,想要提脚踹门,却又放了下来。
“当当当。”
敲了三下无人回应。
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伸着头进去一瞅。
下一刻,惊倒在地。
............
月牙湖畔,树林茂密。
林外,一片沙砾空地,人头熙熙攘攘。
这个聚集点,在方离的原先世界,左右不过山间村落般大小。
却在戈壁里,如此人口,已算得上是繁荣了。
方离束手,站在抱着各种水壶水桶的人群中间,并不显得突兀,甚至都没太多人注意到他。
人们抿着干裂的嘴唇,火热的眼神越过持枪的护卫,越过站在石台上的王斯大人,也越过了绞绳刑架之下那小小的身影。
他们的眼中只有被风浪荡起涟漪,泛着碧蓝波光的月牙湖。
事实上,无论是王家还是塞家,此地真正的主人,唯是那一汪湖水。
但生长在月牙湖畔的人们,很少人会想要离开它。
王斯曾离开过,如今又回来了。
他站在石台上,万分得意,巡视每一个人的脸。
当然,他的目光扫视到方离时,下意识便略过了。
可方离却紧紧盯着他。
“灵气的波动?”
“不,不是灵气,是和温娜一样,某种异化的能量。”
在方离眼中,王斯周身散发着细微的红光,那是与灵气迥异的另类能量。
“他也是神赐者。”
这种发散,与灵气的逸散类似,都是被动地释放出气息。
只不过温娜刚刚觉醒神赐,体内的能量太弱,没有像王斯这般散发出来。
温娜关于神赐者的描述,虽然听起来不过如此,但方离想到此界的奇异,他是吃过一发火箭弹的亏的,便不由得谨慎起来。
他看向绞刑架之下,跪坐着的那个小小的一个,正是阿兮。
阿兮也恰时仰着头,在台下的人头中找寻那个他期盼的身影。
他的双目不只在黑夜中明亮。
只一眼,便望见了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