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醍醐灌顶(一)

独孤信听完元修那番关于“纸鸢”战术的精妙论述,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又仿佛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彻底僵在了当场!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他下意识地看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年轻皇帝,嘴巴微张,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震撼!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戎马半生,自诩深谙骑兵冲阵之道,何曾想过,骑兵还能这般运用?!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却又偏偏妙到毫巅,仿佛直指骑兵战法的终极奥义!

激动之下,他竟一时忘了君臣之别,身子猛地站得笔直,双手不受控制地探出,一把抓住了元修的肩膀,双目圆瞪,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难以置信的光芒,失魂落魄般地平视着皇帝!

元修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量,看着独孤信这副惊骇失态的模样,内心一阵狂喜掠过,嘴角几乎要压不住上扬。

内心道:“嚯!信哥!傻了吧!是不是被朕这跨越时代的降维打击给彻底镇住了?哼哼,拿捏!”

也就几息的功夫,独孤信猛然惊醒!

眼前是天子龙颜!自己刚才……竟然平视天子,还伸手抓住了皇上的御肩?!

这…这简直是弥天大罪!形同谋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浇灭了方才的狂热,他触电般松开手,踉跄着猛退一步,“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惶恐颤抖:

“臣……臣失仪!罪该万死!臣情难自已,一时心神激荡,冒犯天威!还望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哈哈哈哈!”

元修见他这副从狂热到惊恐的戏剧性转变,心中更是得意,朗声大笑起来,伸手虚扶,“独孤将军,快快请起!何罪之有?今日你我君臣,只论兵事韬略,何须拘泥此等繁文缛节!将军乃性情中人,爱兵如命,闻妙计而心喜,此乃真将领本色,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考较,“将军亦是熟读兵法之人,依你之见,朕方才所言之策,若能一丝不苟地施行,下午这局面,是否便可迎刃而解,甚至……反败为胜了?”

独孤信此刻对元修已是惊为天人,再无半分先前的轻视与疑虑,闻言立刻激动地直起身子(但仍保持着谦卑的姿态),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崇敬交织的光芒,语速极快地说道:

“陛下!陛下此计若成,何止解局!简直是神鬼莫测,必胜之策!臣……臣可先遣五十轻骑,依陛下所授之‘纸鸢’战法,佯攻敌阵!于其阵前二百步外勒马抛射!先声夺人,挫其锐气,乱其前排!”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身处战场,思路彻底被打开,语速更快:

“待我军箭矢奏效,敌军无非数种应对!其一,若其死守不动,臣便令弓骑轮番上前抛射,以最小代价持续消耗其兵力与士气!其二,若其阵中弓弩手出列反击,其步卒主力为掩护侧翼或维持阵线,必然移动,阵型即露破绽!臣可令左右两翼待命之骑兵,如猎豹般寻机迅猛突击!其三,亦是对臣最有利之局面——便是其步卒主将按捺不住骄横之气,或急于求战,贸然出阵追击!届时,臣便可令前军骑兵,依陛下所授‘纸鸢’之无上妙法,始终与其保持百步距离,若即若离,如影随形,诱其深入绝境!”

“此追逐之间,我前军骑兵可从容不迫,不断回身施射,以逸待劳,持续杀伤疲惫追兵!步卒负重奔跑百余步,顶盔贯甲,体力必然急剧衰竭,士气亦随之低落!待其进退失据,停下喘息整队之时,便是其阵型最混乱、军心最动摇、防御最薄弱的刹那!臣便可令左右两翼隐忍已久的预备骑兵,发动雷霆一击!或从侧翼薄弱处,或直插其前后军结合部,一举将其冲垮、碾碎!如此一来,我军三部骑兵皆可灵活转换为主攻,敌军首尾难顾,疲于奔命,防不胜防!此战,必胜!必胜无疑!”

独孤信一口气将自己的理解和推演淋漓尽致地说了出来,眼中精光四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涨红,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下午怀朔步卒在自己神妙战术下土崩瓦解、狼狈奔逃的景象,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即将导演一场辉煌大胜的亢奋之中。

“嗯,不错,不错。”

元修听着,心中暗自点头,脸上却不动声色,“果然不愧是能名留青史的一代名将,这战术领悟力和举一反三的本事,确实是顶尖水准。稍加点拨,便能窥其堂奥,并自行延伸出诸多变化。”

看到独孤信这副激动又彻底信服的模样,元修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这套融合了后世智慧的“降维打击”理论,确实是把这位未来的西魏八柱国之一、北周柱石给彻底镇住了。

收服人心的第一步,已然成功迈出。

但是,元修也清楚,独孤信毕竟是这个时代杰出的将领,而非穿越者。

虽然他瞬间理解了“风筝”战术的核心思想,但对于后世经过无数残酷实战检验、发展到极致的蒙古骑兵战术中的诸多诡诈细节和临场应变的关键之处,肯定还是一知半解,甚至可能存在认知盲区。

光有理论框架还不够,必须把执行层面的关键“坑”和“套路”也给他讲透,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元修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智珠在握的笑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点拨后进的从容:

“将军能举一反三,悟性之高,朕心甚慰。然则,将军方才所言,虽已得此‘纸鸢’战术之形与势,但其中一些具体施行的关窍要点、虚实变化之妙,恐还未能完全领会通透。”

“哦?”独孤信闻言,脸上的亢奋稍稍收敛,神情立刻变得无比专注和恭敬,仿佛一个虔诚的学生在聆听师长的教诲。

他再次深深一躬,几乎将头低到了胸前,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虔诚和渴望:“臣愚钝!未能窥得陛下妙计之全貌,还请陛下不吝赐教!臣洗耳恭听,定当铭记于心!”

此刻他对元修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疑虑、不屑、震惊,彻底转变为对军事天才般的敬畏和绝对信服。

元修很满意他这个求知若渴的态度,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将军方才言,先遣五十轻骑上前诱敌。朕以为,此数……恐是不足。你且想,那元泽亦是久经战阵之将,麾下又是高欢引以为傲的五百精锐步卒,岂会被区区五十骑的骚扰就轻易调动主力大军?若诱饵太小,分量不足,如何能让那条谨慎的大鱼轻易上钩?所以,你得……演!得把戏做足!”

“演?”独孤信微微一愣,显然对这个略显通俗的词汇有些陌生,迟疑地问道,“陛下……何,何为‘演’?”

“呃……”

元修暗道一声糟糕,自己怎么又把后世的词儿带出来了,连忙清了清嗓子,迅速切换回一副运筹帷幄、引经据典的姿态,“咳咳,朕的意思是,你需佯装!行诡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此乃兵不厌诈之理!”

佯装……诡道……兵不厌诈……独孤信听完这几个充满权谋色彩的词语,眼神瞬间一凝,脑子再次飞速转动起来,细细品味其中蕴含的深意与阴狠。

元修见他开始沉思,便耐心解释道:

“区区五十骑兵上前,元泽或许只会令前排弓弩手发箭驱赶,未必会轻易动用其步卒主力追击。朕建议,尔下午出战之前军,至少应投入一百,甚至一百五十骑!需摆出主力决战之架势!如此规模,方能引起元泽的高度重视,使其误以为这便是汝军决胜的全部力量!”

“而且,”元修加重了语气,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支前军出击时,亦有讲究!自四百步外发动冲锋之时,气势上便要开始收敛!越是靠近敌阵,越要刻意降低气势!至于距离敌阵约二百步时,便要齐齐勒住战马,强行停止前冲!然后,便在此处弯弓搭箭,只射不冲!要故意做出一种姿态——我军骑兵虽众,却被汝步兵坚阵吓破了胆,畏首畏尾,根本不敢抵近厮杀,只能在远处无奈地放箭骚扰。这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之态,将军可明白其中奥妙?”

独孤信仔细琢磨着元修这番话,脑海中迅速勾勒出那个场景:

一百五十骑兵卷尘而来,却在堪堪进入有效杀伤距离时戛然而止,只敢远远射箭,不敢越雷池一步……这,这确实像极了指挥失当、军心怯懦的表现!

他眉头微锁,似乎在消化这个“演戏”的关键环节,一时间没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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