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双信

朱慈烺踏出陈圆圆的船舱时,河面上最后一缕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驻足片刻,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转身向吴襄的船舱走去。

两名锦衣卫见太子驾到,立刻单膝跪地行礼。朱慈烺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推门而入。

舱内,吴襄正伏案疾书,听到动静猛地抬头,见是太子,手中毛笔啪嗒一声落在纸上,墨汁晕开一片污渍。

“殿下...”

吴襄慌忙起身,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

朱慈烺缓步走到案前,目光扫过桌上的信纸:

“吴提督,信写好了?”

吴襄喉结滚动,强自镇定道:

“回殿下,臣正在写。只是...犬子性情刚烈,臣怕言辞不当...反倒误了朝廷大事,所以字句斟酌,不敢轻率。”

“哦?”

朱慈烺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吴提督是在担心什么?”

吴襄额头冷汗涔涔:

“臣...臣只是...”

朱慈烺突然俯身,一把抓起信纸。吴襄下意识伸手想拦,却在太子冷峻的目光中僵住了动作。

“写得不错。”

朱慈烺看完信,随手扔回案上,语气平静得可怕。

“不过,吴提督写的还不够...”

吴襄心头一紧:

“殿下明示...”

朱慈烺一字一顿道:

“吴三桂身为大明将领,食君之禄,却迟迟不肯勤王。如今朝廷给他机会戴罪立功,他若再执迷不悟...”

他忽然逼近一步,声音陡然转冷:

“那就是不忠不孝!”

吴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殿下息怒!臣这就重写...”

“不急。”

朱慈烺负手而立,语气缓和几分。

“吴提督,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只要含糊其辞,吴三桂就能继续首鼠两端?”

他转身望向窗外渐暗的河面:

“告诉你,明日船出海前,本宫要看到一封能让吴三桂即刻移镇济南的亲笔信。若信中有一字暗藏玄机...”

朱慈烺突然回身,眼中寒光乍现:

“本宫不介意将吴家这些年贪墨军饷、拥兵自重的罪证传檄天下!让天下人看看,你们吴家到底是什么货色!”

“亦能保证让你吴家遗臭万年。”

吴襄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开恩!臣...臣绝无二心!”

“记住!”

朱慈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锦衣卫里有的是精通密语的高手。这封信,本宫会让人反复查验。”

舱内陷入死寂,只有吴襄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朱慈烺语气稍缓:

“当然,若吴三桂识时务,朝廷也不会亏待吴家。待到了南京,本宫自会奏请父皇,对吴提督以礼相待。待将来中兴,一个国公之位,未尝不可。”

吴襄浑身颤抖,重重叩首:

“臣...臣明白!臣这就重写,定让犬子即刻率军移镇!”

朱慈烺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舱门。临出门前,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明日辰时,本宫要见到信。若误了时辰...”

未尽之言随着舱门关闭戛然而止。

吴襄瘫坐在地,冷汗已浸透衣衫。窗外,最后一缕夕阳也被黑暗吞噬。

朱慈烺回到自己的舱室时,李守忠和丘致中已经收拾好了床铺,见他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免了。”

朱慈烺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案前坐下,揉了揉眉心,问道:

“唐朝臣的伤势如何?”

李守忠上前一步,低声道:

“回小爷,吴先生说唐把总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静养些时日。”

朱慈烺点点头,正欲再问,舱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有人轻叩门扉。

一个宿卫的亲卫进来低声禀报道:

“殿下,王督公求见。”

朱慈烺闻言眉头微挑,王之心?这个东厂提督甚是圆滑,自己在北京时动作频频,他可不信东厂没有察觉,却始终未加干涉。如今突然求见,必有蹊跷。

“让他进来。”

朱慈烺淡淡道,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舱门开启,王之心躬身而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恭敬却不失分寸的笑容。他行了一礼道:

“奴婢参见小爷。”

朱慈烺淡淡地看着他,并未立即开口。

王之心也不急,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本,双手奉上:

“小爷,奴婢有东西呈送。”

朱慈烺接过,展开一看,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竟是东厂在南京、扬州等地的暗桩名单。

他合上密本,似笑非笑地看向王之心:

“厂臣不是一直两不相帮吗?怎么今日倒舍得拿出这等东西?”

王之心讪笑一声,低声道:

“小爷明鉴,奴婢虽为东厂提督,但终究是皇家的人。天家父子相阋,奴婢夹在中间,实在难做,只能明哲保身,不敢掺和其中。”

朱慈烺盯着他:

“所以,你早知本宫在京中的动作,却未向父皇禀报?”

王之心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是。”

朱慈烺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密本:

“那如今这是为何?”

王之心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圆滑。

“皇爷性子多疑,若知晓小爷暗中调兵、掌控城门,必会震怒,届时父子相争,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王之心继续道:

“奴婢在武英殿那夜,便知天命在小爷,只是不敢妄动...”

朱慈烺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

“厂臣倒是看得通透。”

王之心躬身道:

“奴婢不敢,只是尽天家奴仆本分罢了。”

朱慈烺将密本收入袖中,淡淡道:

“这份名单,本宫收下了。厂臣今日之举,本宫记在心里。”

王之心深深一揖:

“小爷以后若有差遣,奴婢必当竭力。”

朱慈烺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

王之心刚转身,朱慈烺忽然又道:

“对了,父皇那边...”

王之心脚步一顿,回头道:

“小爷放心,皇爷近日精神不济,奴婢会小心伺候,不会让琐事扰了圣心。”

朱慈烺唇角微扬:

“有劳厂臣了。”

待王之心离去,朱慈烺重新展开那份密本,目光在名单上缓缓扫过。

他手指摩挲着纸页,心中念头电转:

“王之心...不愧是执掌东厂的大珰。这份眼力,这份圆滑,当真是浸透了宫墙里的血雨腥风。”

朱慈烺知道,如今王之心送来这份名单,是秉着雪中送炭来的,他知道无论自己还是崇祯赢了,他这个深知其中内幕的东厂提督都不会有好下场。如今投诚,也是为了自保。

不过也好,如今锦衣卫与东厂皆在自己掌中,南下之后行事可以更加稳妥。

“小爷,该歇息了。”

李守忠轻声提醒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

……

翌日清晨,辰时未至。

朱慈烺站在船头,身后跟着周显与骆养性。河面上薄雾未散,晨光熹微,映得水面泛着淡淡的金色。远处,漕船桅杆如林,旌旗猎猎,南下的队伍已整装待发。

“殿下,吴提督的信到了。”

一名亲卫快步上前,双手奉上一封火漆密信。

朱慈烺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信封,目光沉静。他并未急着拆开,而是侧首看向骆养性:

“骆卿,你来看看。”

骆养性躬身接过,熟练地拆开火漆,目光在信纸上迅速扫过。片刻后,他微微颔首:

“殿下,信中言辞恳切,吴襄确实按殿下要求,严令吴三桂即刻移镇济南,并无暗语或含糊之处。”

朱慈烺轻笑一声:

“吴襄倒是识趣。”

他接过信,重新封好,朱慈烺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素笺,一并递给一旁的骆养性。

“安排快马,即刻将两份信送往吴三桂处。”

骆养性见此问道:

“殿下,这是...”

朱慈烺淡淡道:

“昨夜邢姑娘送来的,说是给吴三桂的。”

骆养性会意,低声道:

“臣会安排可靠之人,务必亲手交到吴三桂手中。”

朱慈烺微微点头,目光望向北方,语气平静却暗含锋芒:

“吴三桂若识相,便该知道如何抉择。”

骆养性与周显皆明白其中意味。

周显抱拳道:

“殿下放心,臣已派夜不收沿途监视关宁军动向,若有异动,必第一时间回报。”

朱慈烺微微颌首,转身望向南方。河风拂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传令下去,辰时三刻,全军启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