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首映成功

南京西路的晨雾像团未揉开的棉絮,洒水车司机老杨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粗又糙,指节上的老茧是三十年握方向盘磨出的硬壳。

第四次碾过路面的金熊地贴时,塑料贴纸的边角已经卷起,露出底下“《出租车》全国公映”的红色标语。

车载收音机滋啦滋啦响着,盗版录音带里范伟的东北口音混着电流声:“师傅,您说这下岗工人再就业,咋就比登天还难呢?”

副驾上,女儿从武汉寄来的明信片被雨雾洇湿,背面印着宁言在码头救人的剪报——他抱着刘艺菲从浓烟中走出,后背的灼伤在照片里模糊成道深灰的影。

老杨记得那天江滩的救护车鸣笛,女儿在电话里哭着说:“爸,那个导演跟您年轻时一样,死犟死犟的。”

傍晚的美琪大戏院门前,红毯被春雨洗得发亮。

宁言的深灰色西装熨得笔挺,却在袖口处露出半截褪色的蓝鸢尾刺绣,那是刘艺菲杀青时塞给他的手帕,被剧组的人偷偷缝进了内衬。

“宁导!凤凰娱乐提问!”戴金丝眼镜的女记者突然挤到跟前,话筒上的凤凰LOGO几乎戳到他锁骨,“听说爆破事故中您手掌缝了七针,会影响《风吹麦浪》的拍摄吗?”

她的高跟鞋碾到红毯边缘的金熊贴纸,塑料片发出脆响。

宁言的右手掌在镜头前摊开,掌心一点疤痕的痕迹都没有,像是呼应刘奕君在病房说的“金熊护体”。

他轻笑:“导演的手不是用来缝针的,是用来捕捉……”手指划过空气,仿佛捏住了某片麦芒,“真实的重量。”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叹,有记者举起相机对准他的手掌。

宁言忽然瞥见后排有个穿校服的女生,胸前别着与刘艺菲同款的珍珠发卡,正举着手机录像。

“搜狐娱乐追问!”扛着摄像机的胖子挤上来,胸前记者证背面贴着《英雄》的宣传残页,“爆破事故是否涉嫌违规操作?您冲进火场时究竟在想什么?”

宁言的目光扫过残页上李莲杰的剑尖,想起顾怀山在洋房里说的“好莱坞的狼”。

他嘴巴凑近话筒,声音低得只有镜头能捕捉:“在想……”嘴角勾起半抹笑,“我剧组最值钱的‘道具’,还没拍完最后一场戏。”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笑。

范伟适时地拍拍他肩膀,用小品里的腔调嚷嚷:“合着我这男主角还没人家小姑娘金贵?”

镁光灯再次亮起,宁言趁机将范伟拽到镜头前,后者的真丝手帕正擦着额头的汗珠,像极了《出租车》里那个絮絮叨叨的出租车司机。

红毯尽头,张一谋的奥迪与陈凯鸽的奔驰几乎同时刹住。

张一谋摘下墨镜,镜片里映出陈凯鸽羊绒围巾上的柏林金熊刺绣,针脚细密得像审查意见书上的红叉:“凯鸽兄这围巾,怕是从柏林带回来的吧?”

陈凯鸽踩着红毯边缘的金熊仿制品,鞋跟碾碎了熊耳:“哪有一谋兄的《英雄》气派,听说光剑穗就绣了三个月?”

他转头瞥见冯小缸从别克车里钻出来,衣服上还沾着片场的麦秸,“小缸啊,今年还去戛纳吗?那儿的评委可惦记着您的京片子呢。”

三位大导在红毯上寒暄,记者们的话筒立刻转向他们。

张一谋的墨镜滑到鼻尖,笑而不语;

陈凯鸽抚摸着围巾上的金熊,目光却落在宁言袖口的蓝鸢尾刺绣上;

冯小缸则对着镜头比了个“V”字手势,袖口露出半截大金表。

首映礼现场,范伟坐在第一排,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西装裤腿……

这是他第一次看成片,屏幕里自己扮演的出租车司机在雨夜与乘客争吵,唾沫星子溅在车窗上,映出霓虹灯的碎光。

当镜头扫过下岗工人的工牌,后排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有观众小声说:“这不是那年的纺织厂吗?”

92分钟的电影在天安门前的升空镜头中结束,灯光亮起时,场内静默三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冯小缸捅了捅陈凯鸽:“这小子比咱们当年还敢拍。”

陈凯鸽望着银幕上滚动的字幕,忽然想起自己的《霸王别姬》被删减的120秒,轻声说:“当年咱们在戛纳,要是有这股子劲儿……”

主持人请宁言上台时,有女生突然站起来大喊:“宁导我要做你女朋友!”

黄色碎花裙在座位间晃动,像朵在花海里绽放的矢车菊。

宁言对着话筒笑出梨涡:“算命的说我得找圆脸的,不然容易克走妻子的福气。”

他忽然看向范伟,后者正摸着双下巴装模作样:“比如范老师这样的?”

笑声掀翻了礼堂穹顶,范伟顺势揽住宁言肩膀:“得,我这票房福星的帽子,算是扣瓷实了。”

“下面进入观众提问环节!”主持人话音未落,后排穿工装的大叔已经站起来。

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巾:“范老师!您演的出租车司机王师傅,跟我下岗那年开摩的的兄弟简直一模一样!您是咋琢磨出那股子憋屈又硬气的劲儿的?”

范伟往前探了探身子,双下巴在麦克风前晃了晃:“哎,要说这味儿啊,得感谢宁导带我蹲了半个月马路边!”

他忽然模仿起出租车司机的驼背姿势,“每天早上五点跟的哥师傅们一块儿啃油饼,听他们聊孩子学费、父母药费,聊到激动处那方向盘拍得山响……”

他猛地直起腰,“您猜怎么着?这股子生活气啊,全钻进我后脊梁骨里了!”

哄笑声中,前排戴金丝眼镜的女学生举起手:“宁导,电影里乘客那段台词,镜头特意给了仪表盘上的军功章特写,这个细节是剧本里就有的,还是即兴发挥?”

“是道具组的主意,”他笑了笑,“他们说,军功章不该只躺在荣誉册里,更该沾点出租车的烟灰、乘客的眼泪。”

“范老师!”角落穿旗袍的阿姨突然站起来,手里举着《大众电影》封面,“您那场哭戏,鼻涕泡都哭出来了,是真哭还是演的?”

范伟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哎哟,您可别笑话我!那场戏拍之前,宁导特意放了段下岗工人在劳务市场的录像,看着看着啊……”

他突然指着宁言,“这小子在监视器后头先抹起眼泪了,我这当演员的能不掉链子?”

全场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宁言无奈地摇头:“范老师这是甩锅,他哭完还跟场务要纸巾,说怕鼻涕泡沾坏了戏服。”

后排穿皮衣的男观众举起相机:“宁导,听说您为了拍出租车在暴雨里抛锚的戏,亲自钻进臭水沟调机位,这事是真的吗?”

“咳,”宁言想起那天污水漫过脖颈的冷,“导演嘛,就得知道镜头该贴多近……”

他忽然指向范伟,“比如拍范老师吃炸酱面那场,我趴在他脚边拍面汤溅在鞋底的特写,您猜怎么着?他故意把面汤甩我镜头上!”

范伟立刻摆手:“冤枉啊!那是NG第三条,面都坨了,我着急了嘛!”

他忽然压低声音,用小品里的蔫坏腔调,“其实啊,宁导钻水沟前,偷偷在兜里塞了包辣条,说怕水凉拉肚子……”

两人在掌声中鞠躬,宁言瞥见观众席后排,顾怀山正坐在阴影里。

范伟忽然指着观众席后排:“哎哎,顾董您站起来说两句啊!您可是给咱们电影保驾护航的大功臣!”

阴影里,顾怀山的手指夹着未点燃的烟,慢慢站起来。

他望着宁言,想起在洋房里看见的分镜手稿,那个戴着金熊帽子的小熊。

“我就说一句,”老人的声音有些平稳,“今天的电影,让我想起1957年拍《女篮五号》时,田华在球场上摔破的膝盖……”

他突然笑了,“好电影啊,就得带着汗味、泪味,还有点血腥味。”

散场时,外滩的钟声敲响九点。宁言站在剧院台阶上,看着范伟被热情的观众围着签名。

收到条短信,来自武汉的号码:“宁导,今天在电视上看见您了,我的足尖鞋又能多跳十年。”

发件人备注是“楚晓柔的第100个脚印”。

外滩的灯火正次第亮起。

宁言看见张一谋和陈凯鸽站在街角交谈,前者的墨镜映着广告牌上《英雄》的剑影,后者的围巾金熊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冯小缸则坐在台阶上,对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京腔混着黄浦江的潮声:“咱这电影啊,就像出租车的雨刷器,总得把世道的灰擦干净了,才能看见前头的路。”

街角的洒水车驶过,轮胎碾过最后一片金熊地贴。

老杨的收音机里,范伟的声音还在回荡:“师傅,您说这麦浪和江火,到底哪个更经得住风吹雨打?”

录音带突然卡顿,接着传来清晰的浪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