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环听到外面窸窣作响,心中隐约不安,便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偏院,推门望去,却见彩云蜷在青石阶上,石榴红裙裾铺开如残破的嫁衣。夜露沾湿的鬓发散乱贴在颈间,衬得锁骨处那点胭脂痣愈发鲜艳。
贾环心里一惊:“你怎么没回去?”
“哥儿...“她仰起脸笑,泪痕却蜿蜒进衣领深处,“我想你了。”
贾环记得前世有人说过,这世上的情话有很多句,有的人说‘我爱你’,有的人说‘我喜欢你’,还有人说‘我想你’,可无论是哪一句,都只有一个意思。
我想睡你。
红鸾星动,合卺牵红。
贾环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解下外袍裹住瑟瑟发抖的人儿,触手一片滚烫。怀中药香混着少女体香,竟比任何合欢散都要蛊惑。彩云忽然抓住他襟口,丹蔻划过喉结时竟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莫再用那些劳什子法子去耍,我今日定要同你做一对真夫妻。”
她的声音轻颤,泪光闪烁:“便是做一夜夫妻也好。”
贾环没思索这话背后的意思,他深深吻下去,未尽的话语碎在陡然贴近的呼吸间。
唇香齿暖里,他打横抱起轻盈如羽的身子,大步流星踏进内室时,不忘反脚勾上门闩。
窗外野猫叫起来的时候,微风吹过,案头烛火闪动,几本杂书的书页掀起,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
第一行分明写道:
鲛绡帐中藏玉体,石榴裙下隐银钩。
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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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晨光刺破窗子上残存夜露的时候,贾环睁开了眼睛。他掀开被子,却没见到彩云的身影。他伸手摸向枕畔余温,却只抓到一方素白帕子。帕子上猩红点点,像极了昨夜彩云咬破唇珠时溅落的胭脂。
“彩云~彩云~”
他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倒是惊起梁间一对交颈的燕子。
“小浪蹄子,跑得倒是快。“他捻着帕角金线绣的云纹轻笑,鼻尖还萦绕着彩云发间沉香混着汗水的甜腻。
书案铜镜前残着半盏冷茶,贾环就着残茶润喉时,瞥见镜中自己脖颈上三道红痕。昨夜彩云情动时抓破的伤口结了血痂,倒像是被野猫儿挠了。
他得意笑笑,打来水自顾自梳洗,刚刚擦干脸上水渍,忽听得院门被大力推开。
“三哥儿!三哥儿!”
小吉祥儿撞开院门时,发间红头绳正巧勾住木门上溢出的钉子。小丫头也顾不得散乱的双丫髻,她慌慌张张跑进来:“三哥儿,三哥儿。”
她跑的急,差点一头攮在地上。
“小丫头片子,成天慌脚鸡似的!“贾环笑骂,把擦手的帕子兜头扔过去,正盖住小丫头冻得通红的鼻头,“没个记性,前儿打翻的胭脂膏子还没赔,现在又慌手慌脚的连鼻涕都不擦......”
小吉祥儿把帕子扔到一边,用袄袖子唰的一抹鼻子,然后又顺手往棉裤上一蹭,也顾不得贾环满脸嫌弃,急的拽着他的衣服道:“三哥儿,坏了!出事了!”
贾环拎着她的袄领子把她往外拽拽,“好好说!什么事儿?”
“彩云姐姐要嫁人了!“小吉祥儿跺着脚甩开帕子,棉鞋在青砖地上蹭出两道黑印,整个人几乎快要哭出来:“太太要把她许给来旺儿家那个傻儿子!姨娘打发我来告诉你……”
“哦~”
“嗯?”
贾环勃然变色,拎小鸡似的攥住小吉祥儿袄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要嫁人了?”
“太太...太太今早叫周瑞家的去彩云姐姐家送了两匹红绸……”小吉祥儿被勒得直蹬腿,棉鞋甩出去砸翻了椅子,“说……说是给彩云姐姐添妆!我偷听金钏儿和玉钏儿说话听到的,不……不会有错。”
北风吹得窗子突然“啪嚓”响了一声,贾环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还拽着小吉祥儿的袄领。
他松开手,昨夜彩云伏在他肩上说的话赫然在耳边炸响:“三哥儿,你今日疼我,来日开府立院,自己有了太太姨娘了,也别忘了我好吗?”
贾环只当她撒娇,只喘息着调笑:“说什么傻话,便是来日开府立院,你也是一等一的姨娘。”
彩云颤声道:“奴婢只怕……只怕自己福薄。”
贾环咬她的素银耳环,笑道:“你若不放心,我明日便央我娘去回了太太,把你的月钱也提到二两,如何?”
二两月钱是个极敏感的数字,偌大的荣国府,只有姨娘的月钱才是二两,贾环此言虽有调笑之意,但今日他们做了夫妻,赵姨娘又属意彩云,所以此事也未必不可。
而此事,也是彩云一直心心念念的。若是平时,她定当使出浑身解数伺候,可当时她只是紧紧搂住贾环的脖子:“奴只要有哥儿一句话便够了……”
昨日的帐中情话如今想起如同一把把刀,刺的贾环心里生疼。
“三哥儿,你的手在抖......”小吉祥儿打破贾环的胡思乱想,她下意识抓住贾环的手,却突然摸到什么,“呀!你脖子上怎有血道子?”
贾环下意识看向镜子,那三道抓痕在晨光下泛着胭脂色,正是彩云情动时抓的。此刻想来,那声带着哭腔的“环三爷”倒像是诀别前的哀鸣。
“太太为何突然发嫁?”他胡乱的往身上套着衣服,“可是彩云又拿了太太的头油?还是她做错了什么事?还是……”
小吉祥儿忍不住哭了出来:“哥儿,我……我也不知道,三哥儿,你快想办法吧,再不快点,彩云姐姐就要嫁出去了……”
贾环心中愈发慌乱,他穿上靴子,大踏步走出别院。
“哥儿,你去哪儿?”小吉祥儿急道。
“我去见太太!”贾环说着,快步朝王夫人院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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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的院子在荣禧堂后面,为显示夫妻和睦琴瑟和谐,她的院子很巧妙的西接贾政书房,东接贾母院角。开的两处角门既为了请安方便,也为了显示亲近。
贾环一路心绪纷乱,一直等他踏上墁地青砖时,他心中忽然平静了一些。刚穿过一重垂花门,没等他闯入第二重门,便有婆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三哥儿,仔细脚下~”